殷夫人劈手就把桌上的茶杯砸在了她脚边,厉声斥责:“我还叫你要帮我劝他不要做傻事,结果呢?你利用我对你的信任,帮他瞒着我,纵着他闯下如此大祸!他是你的夫婿,你就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让他上战场送死?你到底图什么?”
“图他不要像我父亲一样,一生心力交瘁,天不假年,抑郁而终。”徐念安平静道。
殷夫人呆住,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从小,我就很少能看到我父亲的笑容。他可以很温和很慈爱,但他不会对你笑。他总是默默地出门,默默地回家,默默地看书……我一度以为,他就是这样不苟言笑的性格。直到他去世后,我在他书房榻下发现一只上了锁的箱子,箱子里是各种与土木兴建有关的书籍,还有许多手稿。我从未见过我父亲摆弄这些,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他的东西,就去问伺候他的老仆。老仆告诉我,那是我父亲的东西。我父亲年少时,非常喜欢土木建筑,为了画一张图纸,常能废寝忘食。他也曾意气风发,扬言要做天下第一工匠。可是,我祖母不同意。”
房里空气安静,徐念安的声音缥缈空灵,听着像是来自记忆深处的回响。
“祖母强势,而我父亲本就不是桀骜的性子,又被孝道压着,处处受限,挣不出生天,到最后,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志向,听从我祖母之命去考科举。他考上了,可是从那以后,他脸上的光彩也没有了。他一直郁郁寡欢,三十五岁因病去世,在我祖母身边过完了他被安排的短暂的一生。”
殷夫人几乎是立即反弹,“这如何能相提并论?你父亲放弃的是他的心之所向,而桓熙上战场,是被逼的!若不是祖父病倒,他不会上战场。”
“祖父还未醒来,他若不想去,谁会逼他去?我父亲放弃的是他自己的人生理想,只要他自己能看开,没有外力会影响他。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一辈子都没能与自己和解。三郎和他不一样,他面对的是家国大义,他想去,您不让他去,他自己放不下,成国公那些人借此攻击他,他将面临的是内外交困,而且是一辈子。娘,我也舍不得让三郎去,可是三郎他首先是他自己,然后才是您的儿子,我的夫婿。他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敢作敢为顶天立地的人,我没有理由去反对。”说到后面,徐念安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那你就没想过,你不反对,你让他去,他会死的,他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他才十七岁,我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着地把他养大,他连杀鸡都没见识过,哪里是上战场的料啊?”殷夫人捂着胸口泪流满面,声哑气噎。
“娘,以您和公爹的关系,当初您应该可以预见,如果您不跟公爹和离,余生必不好过。您为何还是不与公爹和离呢?”徐念安噙着眼泪望着殷夫人。
殷夫人声息一哽。
为什么不和离,自然是因为舍不得长女佳懿。若是和离了,佳懿一个小姑娘,没有亲祖母的关照,孤零零地在赵明坤和他的继室手底下讨生活,不知要受何等的磋磨。
有所得必有所失,她护住了佳懿从出生到出嫁,代价,就是她自己比守活寡还不如的一生。这些,当年她都是有预见的,可是她还是选择不和离。
“娘,三郎是您的儿子,有些方面,他随您。您想想当初决定不和离时的心情,便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了。此番皇上封他为云麾将军,这就是个散官官衔,没有实权就不用带兵打仗。我想镇守辽东的李将军也会明白皇上的意思。三郎此行,就是我们赵家的一面旗帜,他只要负责竖在那儿就可以了,李将军绝不会派他上阵去对付古德思勤。三郎或许会受些苦,但他一定……一定会活着回来的。”徐念安用帕子擦干眼泪,语意坚定道。
殷夫人觉得自己脑中一团乱,人也乏了,用手撑着额头道:“你回去吧。”
徐念安欠身向她行了一礼,转过身慢慢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