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蓁轻轻颔首,穿上氅衣,戴好兜帽。
苑清在前引路,她尾随其后,往自己寝殿走。
虽然宋濯说,这件氅衣做的小了一些,但披在姚蓁身上,依旧十分宽敞,衣摆拖长。她拢着领口,小心翼翼地迈步。
绕过宋濯这处偏僻的小院,以及院外匝道,面前所见忽然宽阔起来。
昨儿太晚,姚蓁并未留神看,现今瞧着这般光景,便知宋濯多半是因她连累,受了姚添的胡羼(chàn)。
信王府的规格与皇宫类似,亦是红墙映雪。姚蓁抬眼看去,眼睫轻颤几下,悄然垂落。
二人快步疾行。
蓦地,与一人迎面对上。
姚蓁裹着氅衣,脸瞧不明晰,秦颂迟疑一阵,缓声道:“公主殿下?”
姚蓁停下脚步,看向他。兜帽偏移,帽沿绒毛打飐儿,露出她小半张脸来。她冲他轻一颔首:“秦公子。”
秦颂穿着一身月白锦的衣裳,整个人温润如玉,看着她时,脸上挂着得体、温雅的微笑,实则眼神悄然她身后瞟,心中猜忌掀起惊涛骇浪。
他方才途径公主寝殿,见太子匆匆入殿,而门前婢女神色古怪,便有些奇怪;如今在此偶遇公主,她身旁跟随着宋濯的侍从苑清,而她的身后的那一条通道,唯一可至之处……只有宋濯的住所。
此时又才至辰时,实在难以让他不猜疑,公主是去了何处,同什么人,做了一些什么事。
是晨起得早,还是……夜不归宿。
他看着姚蓁的脸,欲仔细从她脸上寻出一些端倪来,寻来寻去,愈发觉得那张脸清丽非常,未施粉黛,与寻常女子气质不同。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丝线,缭绕在他的心头,轻轻抚着,秦颂一时忘记收回视线。
姚蓁眼睫轻颤几下,知晓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看自己,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宽大衣袖底下的手指,微微蜷缩,面颊发热。
一旁立着的苑清,磕了磕鞋履前头沾着的碎雪,沉闷地磕碰声将秦颂神识唤醒。
他笑了笑,自姚蓁脸上挪开视线:“大清早,天这样寒冷,公主是去哪里了?”
姚蓁先前便设想到,若是被人撞见,自己应怎样回答。
因而她不慌不忙,淡声道:“方才去寻了宋濯公子,欲商议一些事,可他不在,去巡验河道,我便折返回来了。”
秦颂颔首应:“原来如此。”
话音才落,他忽然察觉到不对,视线猛地一凝,看向她的足底。
雪势在半个时辰前、天亮之后,便已几乎不再落了。
如若依照姚蓁所说,她应是天亮之后去寻得宋濯,那沿途应该有一排足印通过来。
她身着宽大氅衣,过长的氅衣衣摆,在身后雪地上曳出长长的拖痕。
然而秦颂一路走来,并未发现女子绣鞋的足迹。
此时姚蓁身后有一排足迹,被衣摆拖曳地有些模糊。但这道痕迹仅是从宋濯院中单行延伸过来,即使姚蓁是踩着自己的足迹去而又返,那也只能证明她天亮后自宋濯院中走出,并不能证明她是天亮后才去寻得宋濯。
秦颂的心房中,一时百味杂陈,目光复杂,幽幽地看了姚蓁一眼。
——她竟与宋濯同处一室,一夜未归!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说什么也未曾发生,即使那人是清冷端方的宋濯,秦颂也是万般不信的。
他的视线,落在姚蓁的唇瓣、下颌之上,反复流连,甚至欲窥视氅衣领之下,以此来分辨她与宋濯,究竟做到了何等地步。
姚蓁没察觉到他的异样。
心上人在眼前,更是将目光频频落在她身上,盯着她看,姚蓁已然不知作何反应,鸦羽般的纤长眼睫不停地颤。
她垂着眼睫,目光悄悄落在秦颂身上,红唇翕张,几次欲说些什么,话到唇边,忽然不知应说些什么。
公主虽然性子冷,平日里甚是寡言,但她仅仅是性子使然,不爱说话,并不是不擅于交谈。她从没如现在这一刻一般,欲语还休。
秦颂打量她一阵,忽然阔步上前,站在她身侧,微微倾身,轻声道:“殿下。”
姚蓁抿抿唇:“嗯?”
秦颂居高临下,盯着她的脸庞,缓声道:“臣那里尚且有一些话本,改日拿给殿下。”
姚蓁眼眸亮了亮,仰头看他,轻轻颔首:“好!”
兜帽顺势滑落,下颌与一截雪白脖颈皮肤露出,秦颂打眼看过,发现并未有什么痕迹,略松了一口气。
清丽的女郎,漂亮的眼眸中潋滟着水色,眼眸亮时,像水中映照出许多颗星子,乌黑的眼眸仿佛一块蕴藏着细碎珍宝的墨玉,与平日有些不同,眼中含着一点儿笑意,直勾勾地望着他。
两人距离极近,不过半步。
秦颂心中一颤,见她鬓发微乱,肌肤白腻,竟情不自禁探出手,欲将她散开的鬓发挽至耳后。
他的指尖,才触碰到姚蓁那缕柔顺的鬓发,冷不丁身后猝然冒出一声没什么情绪的提醒,言语中没有半分焦急:
“——当心。”
秦颂一时未及反应,说这话的人是谁,他说的当心又是指什么。
姚蓁微怔,辨认出来,那没甚么情绪的声调,属于宋濯。
——下一瞬,她被人扯开几步,踉跄着磕入人胸膛。
而秦颂猝不及防,被头顶树枝上堆积的雪,浇了满头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