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知呆坐着,并未看他,或许是依然沉浸在和凤王的旧情之中。
谢兰胥心中怒火更甚,但他强压着并未表露,而是在桌前坐了下来。
他等着荔知说话,就如同此前许多次一样,等着她主动来讨好告饶。
但她并没有。
谢兰胥不得不主动开口,冷声道:“这是什么?”
“……神丹的残骸。”
“找到了?”他随口一问。
谢兰胥听说过她曾派人回去寻找亲人的尸骨,但他并不在乎。
“荔香,荔惠直,王氏,朱氏……四人的尸骨都找到了。”荔知说。
谢兰胥若有所指,冷冷道:“以你和这四人的私交,让你黯然伤神的故人,恐怕另有其人罢。”
荔知抬起头来,对上他讽刺的眼。
“的确如此。”
难以言喻的悲痛和凄凉在荔知心中强烈翻涌,而她竟然笑了出来。
她笑着对谢兰胥说:
“郡王神机妙算,将一切掌握在股掌之中。”
谢兰胥努力维持的平静瞬间瓦解,恼怒的火光闪现在那双黝黑的眸子里。
荔知感觉到一阵报复的快感。
“我若将一切掌握在股掌之中,就不会对你和凤王的私情一无所知。”谢兰胥说,“百年好合,三世情缘——这就是你对我说的数面之缘?”
“你觉得我骗了你?”
“难道没有吗?”
荔知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笑着笑着,泪珠接二连三滴落面颊。
“你笑什么?”谢兰胥紧紧地盯着她。
荔知缓缓站了起来。
她用衣袖擦掉笑出的眼泪,说:
“我骗了你,又如何?莫非郡王没有骗过我吗?”
“……我骗你什么了?”
荔知心中悲怆,惨笑道:
“郡王要我帮忙寻找飞书的小太监,究竟是为了查清当年太子谋逆案的真相,还是为了shā • rén灭口,以绝后患?”
谢兰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眸光骤变。
“熏风告发的时候,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是罪魁祸首,却步步紧逼,故作怀疑,令我以死表明心迹,为的是之后施恩与我。”
“飞书之后,禁军从东宫搜出了太子和荔乔年的款曲书信。”荔知说,“如果我猜的没错,太子的笔迹,应该出自殿下之手吧?”
谢兰胥看着她,眼神闪动。
“其实你知道,和你通信的人是荔家的庶长子荔晋之,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你蛊惑他产生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
有些问题,从问出的那一刻起就有了答案。
看着谢兰胥的表情,荔知就知道事实确实如她所说。
在很早之前,她便一直心有疑惑。
荔晋之虽然目光短浅,贪婪无能,但也只局限于小贪小恶之上,为何突然生起如此胆大的念头,敢与太子合谋篡位?
荔晋之模仿父亲笔迹与太子通信,以他平庸的才智,难道太子从始至终未有察觉?
一切疑惑水落石出。
谢兰胥没有辩解,他已经知道,此时此刻,辩解是最无用的话语。
他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枯枝。
谢兰胥现在想起来了,这一截枯枝来自何处。
是他亲手折断削光后,赠与荔知。
那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怜悯。
又或许,从始至终,他怜悯的都是东宫里一动不动呆立着,望着惊雷流光一身血液的自己。
他把玩着枯枝,然后毫不犹豫将其折断。
在泥土里腐朽一年的树枝,早已腐朽不堪,他稍一用力,便在他手中断为两截。
他松开手,任由枯枝坠落。
“你说的没错。”他说,“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引诱荔家入局。我趁荔晋之拜访东宫的时候,游到岸边,换上提前埋在对岸的衣物,假装偶遇,用似是而非的话诱他蠢蠢欲动,再提出可以帮他在其中传递消息,他便蠢到信以为真,第二次拜访时便带上了试探的信笺。”
“第一眼,我便看出是他在假扮荔乔年来信,但我并未拆穿他,而是用太子的笔迹写了回信。我在信中叮嘱他,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在众人面前表露出你我的亲近。”谢兰胥说,“自那以后,他便如我手中的提线木偶,一步一步走在我计划的路上。”
“你知道你的计划牵连到多少条人命吗?”荔知道,“若不是被发配流放,荔惠直和荔香,还有神丹……都不会死。”
“你不也飞书举报过荔乔年吗?”谢兰胥反问。
“我从未寄过飞书。”荔知说,“我恨荔乔年,但我不会牵连其他无辜的人。”
“从未寄过飞书。”谢兰胥重复她的话,缓缓道,“却能用飞书一箭双雕,既赶走熏风,又除去荔晋之。”
荔知哑然。
“般般啊,般般。”他说,“你对我撒的谎,自己数得过来么?”
他上前一步,忽然握住荔知的手。
谢兰胥用力之大,荔知连指尖都感受到了疼痛。
“你指缝里的泥土,究竟是找猫,还是挖坟,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