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个读书人,所以房内的书并不是很多。只是在阿兄启蒙以后添置了三个书架以备阿兄的需要,阿爹常常说,读书使人同人性,知道德。所以对我们兄妹的功课十分上心,亦常常说不希望我们兄妹跟他一样只是一个会搬弄刀枪的大老粗,后天才废了很多的努力去学文习字。
阿爹于案中坐下,旁边燃着好闻的沉水香。“小七,于昨夜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小七没有其他的想法,只觉得皇权不可侵犯。陛下要求小七做义女进宫陪伴宸妃娘娘,那小七就去。”我给阿爹斟了茶奉上,“但小七亦不明白陛下为何这样安排,或者说为什么非要是女儿呢?”
阿爹浅浅的嘬了一口茶,“嗯,不错,不愧是我的女儿。没有被恩赐冲昏了脑子。”我笑了笑不可置否。“昨夜我也想了一夜,也无从知晓陛下的想法。这样突如其来的恩赐来得过于惶恐,为父只怕不是幸事。”阿爹叹了一口气,挥手示意我坐下。“你今年也不过及笄之龄,宫内复杂,那样的浑水并不想你去趟一次。平时为父在朝堂因军功,因同陛下的潜龙之谊早已不知挨了多少明枪暗箭。所以平日我嘱咐大夫人,若不是必要的宴会皆不会带你出去抛头露面,也鲜少让你与其他官宦小姐交往,为的就是收敛锋芒。”
我的心里一阵心酸,阿爹从来不与我谈论这些。我儿时还因为阿爹很少让我参加蹴鞠会而多次和他置气,而如今看来,却是人在高位,如履薄冰,对自己儿女的百般考量和小心呵护。
“小七,你阿娘去得早。那么多年,我把你视作明珠般疼爱长大。原想着等你及笄不久后觅一位好郎君,护你一世的安稳,如今横生变故。但孩儿你莫怕,若是你不愿,阿爹去与陛下说情,什么郡主也比不上你的安康要紧。”
此刻我已满眼噙泪,阿爹的年事渐高,鬓角早就生了华发。平日里威武无二的将军,却在此刻为了自己的小女儿放低姿态为她求全。
“阿爹···”我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阿爹和阿娘生我一场,大夫人又视我如亲子多年悉心教诲。若我遇到一点风浪便要躲在阿爹的身后,让阿爹去帮我处理所有,那阿爹和大夫人就是白疼小七了!”
我看着阿爹的眼睛,掷地有声的同他认真说:“那是皇宫,总不能事吃人的魔窟。小七多年来学习礼仪,学习与人的相处之道。定会小心处事,为人谨慎,让阿爹和大夫人放心。”
阿爹的眼眶也微微红了,“孩子,阿爹又何尝舍得你呢。”我将茶盏又斟满,“阿爹莫怕,小七还会回来的。”
长久的沉默后,阿爹叹了一口气。我小心翼翼的问出了我心里的疑惑:“阿爹,如今书房内只有你我二人,其实很久了,小七想问您一件事。”阿爹点点头,示意我说下去。
“当年陛下同阿爹早在潜龙之时便相识,是年少时就开始的挚友。甚至是一同打下了现在的燕岐王朝,我甚至还记得陛下当初抱着年幼的我给我骑大马,买糖葫芦吃的事。为何陛下登基,阿爹成了大将军以后,你们二人之间反而越发的客气和疏离起来了?”
炉上的水烧得沸热,蒸汽飘然于书房之中,罩的阿爹的脸上一片朦胧。“陛下已经不是当初的卖货郎,我也不再是一个行伍之中默默无闻的大头兵。在这个世间,最变化莫测的便是人心。小七你要记得,当初那个背着你逛灯市,为了你哭鼻子买糖葫芦的周渊叔叔早就不在了。如今邀你入宫的只是燕岐的康元帝。”
阿爹的话冷漠得如同十二月的廊上冰,却又一份遗憾幽怨的滋味。是啊,陛下和阿爹,和我,是什么时候变得客气起来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像又什么都发生了。
“是,小七知道了。”其实答案那么久了,我已猜到几分。但从阿爹的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十分遗憾。遗憾记忆里阿爹同周渊叔叔夜里趁着月光把酒言欢的日子,再也不复存在了。
从阿爹的书房里出来以后,阳光暖暖的照在我的身上。稚红早已等在廊下,我摸了摸门前的胡杨,稚红告诉我大夫人让我午膳后去一趟望月轩。
日渐西落,大夫人递给我好几卷画像。“宫内人多复杂,里头的关系千丝万缕,你亦未曾全都见过。这是宫内我所能想到的你会遇见的人的肖像,这些人都要与你一一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