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红望着院内油亮的红木雕琢的回廊和廊檐,嘴都不由得大了起来。园中央立着一颗奇松,高挺如盖,想来把它挪至如今这个地方,也是花了不少力气。
阿爹和大夫人并排慢行,和大夫人说着这个庄子的由来。“这出庄子是前朝巡抚大夫的私宅,听说修建之时耗费万贯,所用木料、石材、瓦砖皆是上品。”
大夫人耐心听着阿爹的解说,环望四周精美的雕梁画栋。“妾从前听说前朝官吏腐败严重,生活奢靡。更有甚者到处搜刮民脂民膏以中饱私囊,过去觉得或许有夸大的程度,如今看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单是这回廊上的琉璃瓦,就已经顶外边农户十户人家的口粮了。”
阿爹点点头,把走偏的我和稚红叫回,随着拐进了另一个院子。我们渐渐听到水声,穿过一个门楼便看到一条清幽的小河,河上还修着一个长亭。
我瞬间感到一股清凉和着水汽飘于面上,宽阔的河滩上有许多形状怪异的鹅卵石。阿爹摸了摸我的头,“小七,这河河水甘甜清冽,鱼虾丰富,此刻正是河鱼肥硕时,同阿爹一起去抓鱼可好?”
我有些错愕的看着阿爹,儿时我性子顽劣,阿爹常常让大夫人多多管教,怎么今日突然变了性子。我略微心虚的看着大夫人不敢回答,大夫人冲我们笑着说:“去吧,难得有这样好的地方,你父亲又有时间。”
“耶!”我立刻欢呼雀跃起来,压制在名门贵女下的孙祈星顷刻间释放了。我和阿爹不顾形象的挽起了裤裙,拿着长长的竹竿在河里戳来戳去。
我们戳到了好几只连肚子都鼓鼓囊囊的肥鱼,稚红和大夫人在滩上还支好了烤架和火堆,我们就地开始烤鱼吃。我笑话阿爹一个威武的大将军戳到的鱼还没有我一个女儿家多,阿爹故作生气的把手上沾到的黑炭抹了我一下巴,惹得稚红哈哈大笑,大夫人气得用竹竿敲阿爹的背又连忙给我擦着脸。我们一直待到日渐西沉,阿爹背着抓着一把狗尾巴草晃晃悠悠唱着歌的我,大夫人和稚红也一起慢慢跟着。我看着云层漫漫,霞光绯红,我真想,此刻可以永远定格。
此后的几日父亲日日变着花样的带我外出游玩,惹得阿兄又气得不和我说话。往日大夫人管得严格,现在也只会让我们早日回家。我知道阿爹其实是想让我在进宫前好好的肆意一回,我去骑了马she箭,还去最大的酒楼满馐记吃了时新的烩菜。阿爹也很久没有这样的陪伴我了,一时间我竟舍不得进宫了,只想日日陪伴家人身边。
但是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距离入宫的日子只有最后一日了。
今夜家里如过节般隆重,鸡鸭鱼肉上了满桌。阿兄看着一道道流水似的上菜,惊讶的握着筷子不知道怎么下筷好。阿爹却不停的给我夹着菜,这个是我爱吃的炭火炙羊肉,那个是我上次说想吃的蜂蜜烧鹅。
我的小碟堆得高高,我的心里也越发酸涩。大夫人忍不住出言提醒,“好啦,小七还没吃完呢,让她先慢慢吃。”阿爹这才止住了夹菜的筷子,“小七,今日的菜都是你平日里爱吃的,想吃的。你还有什么要吃的就说与阿爹听。”
阿兄摇摇头,“父亲,我也是你的儿子啊,怎么都不问我。小七哪里还用点,这里都快放不下了。”
我也连连点头,“阿爹,今日的菜足够了,小七很满意。”阿爹慈爱的看着我吃菜,自己却没有动筷。大夫人夹了一块排骨给阿爹,示意阿爹也吃饭。一顿离别的饭在说说笑笑中结束了,依旧是我伺候着阿爹喝了茶。
阿爹吹了吹水面上的茶叶,“小七泡的普洱最好,凡是在家,饭后我都要饮一杯,不然总觉得这顿饭吃得不尽兴。小七入了宫,阿爹···就喝不到了。”
我眼眶一酸,连忙低下头。阿兄见我默默不语,连忙安慰阿爹“父亲,你这说的,小七还会回家的。”
大夫人也拉过我的手拍了拍,“是啊,将军这话别把孩子惹哭了。”
阿爹似是不舍的放下茶盏,看着低头的我。“小七,今后的日子望你要多多留意,宫内不比家里,你一定要谨言慎行。你要去的是后宫,阿爹不能去,大夫人会偶尔去看你。缺什么了,想吃什么了,就写信归家来,知道了吗?”
我盯着地面,不让眼泪流下来。狠狠的点点头,眼泪还是滴在了地面上,晕开一个个小圆点。
那个时候我心里想的十分简单,不过是去一段时间而已,最长两三年,我还能回来阿爹身边的,这也成了我今后生活的盼头。
天将拂晓,鸡鸣才第一声。大夫人就帮我穿好服饰,同阿爹阿兄一起候在门前等待入宫的轿辇来接。我望着泛白的天空,昨夜一夜难眠的眼睛阵阵酸涩。长街尽头出现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队伍中央是宫里专用的轿辇奢华精美,宫人们提着盏盏宫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如此隆重对待,倒是有点皇帝出行的架势。
马上是那日接待我阿爹的内官李倡,翻身下马给阿爹和我行了礼,第一次被人正式的叫郡主,一时间还不太习惯。“拜见大将军、大公子、夫人,将军、大公子、夫人身体安康。”李倡转向我,“拜见栖桐郡主,郡主万福。”
我们微微躬身回礼,“李总管辛苦,从宫里来接送小女。”李倡堆着笑,连连摆手,“哪里哪里,能接郡主入宫,是老奴的福分。”
阿爹看向我,我缓缓走上前。阿爹拍拍我的肩膀,眼里满是不舍:“今日你入宫里,要以宸妃娘娘和陛下为首。不可骄纵,不可肆意妄为。一切听从陛下和娘娘的教诲。”
我不忍看阿爹眼里泛起的泪光,拂了拂身,“是,女儿记住了。”大夫人和阿兄满脸不舍的望着我,大夫人摸出锦帕拭着眼角的泪。
“大人,时辰也不早了。那么就请栖桐郡主上轿入宫吧!”李倡挥手示意轿夫们压低轿子,稚红过来扶我。我的泪糊了眼,一切在我眼里变得支离破碎起来。阿爹,阿兄,大夫人,我深爱的家人们。我向阿爹和大夫人跪下,缓缓磕了一个头。“小七拜别阿爹、大夫人和阿兄,愿今后你们安康长乐,平安顺遂。”
我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进了轿子,李倡又向阿爹行礼拜别后,一声高呼起轿,我便就这么抬进了那个华丽的金丝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