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孙的,你骂谁?”邢正义因秦所长受辱而愤怒,一下就急了。
没有任何回答。
紧跟着“碰”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重重推开。在玻璃的颤动中,那位骂了人的孙副所长满面怨怒,急急从所长办公室冲了出来。可就在他刚要低头走下台阶的时候,看到树下的洪衍武,却又站住了。
孙副所长对洪衍武只撇了一眼,那一皱眉间的眼神,极尽鄙夷蔑视。紧跟着,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马上掉过头冲着办公室大喊。“我最后警告你们,不仅表扬信不能写,人也坚决不能放。你们要敢一意孤行,等田连长回来,后果自负!”
说完,他理也不理邢正义的愤怒,掉头就走。在经过洪衍武的面前时,他更是带着不屑,重重冷哼了一声。
就这样,洪衍武眼睁睁看着孙副所长离去,直到人走出了院子良久,他才像是要把胸中所有的郁闷都吐光似的,长长舒出一口气。
说心里话,他刚才真是掐着自己的大腿,才强忍住了没把这老小子当场抽筋扒皮,活活掐死。
刚才受辱时,如果谁要说他心中怀着什么“欲进步需思退步,若着手先虑放手,”或是“忍辱负重,以屈求伸”之类胸襟宽广、深谋远虑的想法,那就是放屁!他现在纯粹就是在忍气吞声!
可他不忍又能怎么样呢?即使没有这个孙副所长,也会有其他类似的人这样对待他,并且处处都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说真的,他早已经看清楚了。当那个大刘要铐他的时候,可对他并没多少愧疚,而其他的人看他这样,也没什么不开心的。自从知道了他的家庭出身,除了邢正义、赵振民和秦所长,整个东庄派出所的民警对他的热情已不复存在,多半都变成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局限性,他根本无能为力。家庭出身这东西太厉害了,能把人死死地钉在某种特殊人群的行列里。只要他背着这个倒霉的家庭出身,就只能一直持续着倒霉下去。更何况他还是个“双料”的“高成分”,这足以让他享受到任何不讲道理和毫不公平的“特殊待遇”。
洪衍武不能不面露苦笑。他现在的思想和感觉和这个年代格格不入,可他却注定仍要受到这个时代某些规律的限制。而面对这种状况,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安心做一个缴械投降的俘虏。
是的,他打心眼里感激邢正义的仗义执言和秦所长对他的回护。可想必他们现在也没办法了吧?他们还在替他的事为难吗?他会被关多久呢?五天还是十天?
真没想到,回家前还得先去号儿里待几天,这大概就是他帮“雷子”的报应。
太可笑了,亏得他异想天开还想要什么表扬信当作护身符。
可这又怪谁呢?全是他活该自找。
忽地,树上和房檐上那些叽叽喳喳的麻雀不知道触动了那根神经,冲天而起。
洪衍武闻声抬头,看着那些麻雀展翅高飞逐渐远去,他渐渐地痴了。
此时,院儿里一片寂静,除了被风吹动的树枝和天上的白云,也只有从各屋烟囱里冒出的烟雾缓缓在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