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下来,李主任使出了浑身解数,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打了无数个电话。
这种行为真有点像现在的电话销售,完全是一种全面撒网的意思。
但好在当年人生活节奏慢,到没什么人因为反感挂断电话的。反倒为了解闷儿聊得不亦乐乎者居多。
这样,还真被他们趟出了几条路来。
最先获得解决的,就是苏锦的工作问题。
有关这方面,李主任给联系了三个关系。
一个是“京城服装三厂”的人事科长,一个是“雷蒙服装店”的采购员。还有一个是“普兰德洗染店”的织补师傅。
于是洪衍武就邀李主任作陪,在外连连请客。
而命运这东西就是这样,要说事在人为的确没错,但有时候还真是成事在天。
因为苏锦这事儿,居然在最有希望的地方纷纷碰了钉子,而最不报希望的地方,却偏偏获得了成功。
先说“京城服装三厂”。
按理说人事科长就管招工人,应该成功的概率最高。可是呢,人家说了,他们厂子全是机器生产,首先就不在乎工人裁缝手艺的高低。
另外,他们厂子现在人满为患,领导为了安插人手,彼此都快打起来了。互相正窝里斗得欢呢,弄得现在就连工人的孩子办接班儿都难。
他这个人事科长工作太难做了。说不好听的,被领导、工人们挤兑在夹缝里,跳楼的心都有了。要能安排,他都情愿把自己安排到车间去,让别人干这个人事科长。
说最实际的,就连他自己的孩子现在家里还待业呢。所以就是好处再诱人,他都办不到啊。
结果这顿饭,就成了人事科长的诉苦会。
跟着再说“红都服装店”。
1956年的时候,总理与京城市长曾共同提议,将沪海的“雷蒙”、“波纬”、“造寸”、“蓝天”、“万国”、“鸿霞”等一批名牌服装店迁入京城,来满足首都人民的生活和外事工作的需求。
而“红都”这个牌子,其实是从伟大领袖诗词里选出来的,属于“运动”中改名的创举,实际上呢,这家店就是过去的“波纬”。
店址最先在“前门饭店”,后来又迁至“东交民巷28号”。
因为技术力量好,服务质量优,不但在外宾和社会名流中享有很高的口碑,自1957年来,还开始承担“中南海”里领导和外事人员的制衣业务。
于是为了方便裁缝师傅,中央甚至破例给“红都”特批了一辆轿车,专供他们进出“中南海”使用。这是何等荣耀?
应该说,这个工作绝对对口儿,要能去再理想不过了。
而且采购员办事痛快,根本没什么墨迹的。听洪衍武这边许了两条大中华,吃请的时候,这位就真把他们的经理给请来了。
按理说这事儿,凭着洪衍武有各类热门儿的家用电器当底牌,应该有的可谈。
可“红都”的经理一听苏锦的家庭情况,都没下一步,就一口把这事儿回绝了。
这不是他有多么高风亮节,就一点不动心。关键还是“红都”要承担领导人制衣任务这一条,对内部职工的政审条件很高。
据经理称,他们的职工基本上父母都是党员。苏锦就是家庭条件再差,那至少也得是没犯过错误的产业工人家庭,自己是个团员才好。可一个“小业主”的孩子,这就……
总之,这还真不是靠人情、托关系就能解决的事儿,无能为力。
所以这顿饭又白请了。为守信诺,也为交个朋友,洪衍武还搭进去两条烟。
这样最后也就到了“普兰德洗染店”缝补师傅这儿。
其实这时候,洪衍武和李主任都是想着死马权当活马医了。他们的打算是哪怕把苏锦先弄进去当个洗衣工呢,总比修脚强不是?其他的以后再想办法,慢慢调换吧。
没想到那织补师傅很有自知之明,为人特别谨慎,见面归见面,坚决不去饭馆。哪怕洪衍武再三相邀,织补师傅也坚决不吃请。就在大街上让他们直接说事。
洪衍武没辙,就只能直截了当,把苏锦的事儿说了,还把他家传手艺全方位地夸了一番。
可织补师傅仍旧显得很为难。
他说真不是不帮忙,而是自己职位太不上话。
他倒也能把经理给请出来,可问题是“普兰德洗染店”同样是沪海迁京的企业,而且还是京城唯一一家提供洗衣和精工织补的单位。他们照样也要承担外事任务。
那么在政审要求这儿,恐怕比起“红都”来也宽松不到哪儿去。
所以虽然听着苏锦是个人才,可办不成是大概率的,得先有个心理准备。
就这样,当天草草地散去,洪衍武和李主任简直都丧气到家了。
可没想到才第二天一早,完全出乎意料,“普兰德”的经理竟然主动给李主任打来电话,说自己听织补师傅说,有个想找工作的人是裁缝世家,还会做绣工,是不是真的?
李主任含糊其辞地应了,那头又问水平怎么样?李主任说这我可说不好,你们得见了单谈。
更没想到的是,那头还特急。说马上就要见。
这么着,当天没等下班,李主任找了洪衍武。然后俩人一起去让苏锦请假出来直奔了西四,与“普兰德”的经理见面。
这次见面异常顺利。听苏锦一说起“京绣”和“苏绣”头头是道。“普兰德”经理是特别惊喜,说你工作的事儿好说,只要你能帮我一个忙。
说完就急匆匆又把他们给带到了西四南大街20号,位于丁字街路口的西南角的“造寸女装店”。
洪衍武一见“造寸”这俩字儿,就特腻歪。心说真是的,怎么还非跟沪海干上了。
原来这里也是沪海迁京老店之一。其店名正是由民国时期的知名作家张爱玲,一句“造寸造寸,寸寸创造”的好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