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心儿”很体贴,也早有了身为洪家儿媳妇的自觉。
她看出洪衍武想要带走这张“阿狗姐”和“陆先生”的合影,不等他开口,一句“我人都是你的了,这里的东西自然也是”,就把照片主动交给了他。
而且她还专为了这件事儿,当天打了长途电话,去询问身在沪海的“宝姨”。
但和她想象的一样,“宝姨”只和“陆先生”见过有限的几面,对这个人的印象,除了长得挺帅,舞跳得好,会说洋话,其他就一概不知了。
没辙,洪衍武也只能先把这张照片和已经查明的消息告诉了父母。
当然,出于替“糖心儿”考虑,洪衍武对“阿狗姐”的身份和照片的来历也是做了掩饰的。
他只含糊其辞地推说,这些照片是在收拾“宝姨”的旧物中找到的。经查询,那是“宝姨”的亲戚当年在沪海“特卡琴科兄弟咖啡厅’的旧照片。
如今虽然她的亲戚已经作古,但留下了一条消息,说照片里的“陆先生”是个地下党。当时他在在谋划盗窃一个军统要员的公事包,后来没能成功才逃走了。
不用说了,这张照片和这个消息再掀波澜,同样把洪衍武父母的心境给搅乱了。
俩人都是万万没想到,他们那出身大宅门富豪世家的三弟,在辅仁大学就接受军统领导,加入了“抗日杀奸团”的洋学生,当时怎么会没有选择占据正统大位的“三民党”,而是投奔了土得掉渣的“红党”呢?
这种结果在今天看虽然是正确的,却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了。
但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那么他们这么多年的小心谨慎,偃旗息鼓就都成了一场笑话。成了一种有负父亲所托,延误了查明亲人下落的愚蠢选择。
这一宿,洪禄承夫妇又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既有一种懊恼不堪的失落,也有马上要行动寻找亲人冲动。
只是冷静下来后,又经过一番合计,老两口还是觉得这件事不能太冒失。
毕竟政治这东西太过敏感,他们都是吃过苦头的。而洪衍武提供的消息又极为含糊,真搞错了,弄成一场笑话无所谓。可要致使家里真背上个“三民党特务家属”的负担,那洪家人好不容易得来安宁和幸福,恐怕又要完蛋了。
他们自己不怕,但实在不能不为子女们着想。
所以俩人最终决定还是得慎重行事。不能把这件事公之于众,绝不能去政府部门正大光明的询问探查。只能私下里,靠自己来寻找。
至于怎么找,也只有一个比较原始和缓慢的办法了。那就是写寻人启事。
这张寻人启示,洪禄承是以洪家人寻找旧友的名义写的。
他把洪寿承的那张新婚合影上,两夫妇的名讳都写上了,是两口子一起找,只是没写姓氏。
同时注明寿承是京城籍贯,和从小到大在京曾经念书的学校,也写上了他们夫妇结婚的时间,还有他们曾居于沪海的具体地址。
最重要的当然还有酬谢金额。洪禄承在启事上承诺提供有效消息者,谢现金百元。如能提供人最终下落者,无论生死,谢现金千元。
这在眼下,绝对是让人咋舌,且无法不动心的一大笔酬谢了。
除此之外,对这张启示的制作和张贴,洪家人也下了一番功夫。
这个环节是洪衍武出的主意,他先找了照相馆翻拍放大了两张三叔遗留下的照片,然后去除了“阿狗姐”的部分。跟着又找了一家印刷厂,连两张照片带文字,一起印了五千份儿的寻人启事。
而等到成品一出来之后,洪衍武派不但派手下们开始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张贴这些寻人启示。他还往最有希望的沪海寄去了两千张,往自己朋友最多的“滨城”寄去了一千张。
他分别委托“宝姨”一家人和“大将”那些“海碰子”们帮忙,在这两个城市轮换更替着张贴寻人启事,普遍撒网找人。
同时还没忘了提醒他们,除了闹市区以外,千万不要忘了火车站附近和码头。因为万一他的三叔一家住在别的城市,或许就有出差的人能看到这些寻人启示呢。
说真的,这件事洪衍武办得不可谓不周全。
在当时广播、电视、报纸各种官方媒体均没有针对个人业务的环境下,能同时在全国的北、中、南部的三个大城市,如此声势浩大一起寻人。这已经是最大效率,最有希望的办法了。
如此一来,洪家能做的努力都做了,也就只剩下在家坐等消息,听候老天爷的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