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老蒋八百万军队都消灭掉了!怎么这剥削者,资本家又卷土重来了呢?那我这些年的工作算什么?好不容易打了老虎,搞了公私合营,现在不都付之东流了吗?”
许秉权跟妻子忍不住念叨起对工作的不满来,话里充满了火药味。
于婉芬赶紧相劝,“老许,你也不要太气愤了。现在的情况只是暂时的,不要想象太严重了。资产阶级死灰复燃,我觉得实际上不可能,国家不会放任不管的,总会采取一些限制政策。”
可这番劝慰对许秉权的作用却不大,他哀叹地摇了摇头。
“限制?我看限制不住,难道再来一次公私合营?难道再打一次老虎?时过境迁了,人们已经不愿意搞‘运动’了。”
“你还记得吗?当年我是怎么升上商业局副主任的?对,我就是看不惯那种趾高气扬和大吃大喝的行为。我就是要把资产阶级的饭店变成只为无产阶级服务的场所,让工农兵吃得起。为这个我才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改造。”
“我拆掉门前的霓虹灯,拆掉橱窗里的红绿灯。拆掉了单间,改成了通间。在我的举措下,服务员不再是点头哈腰的店小二,而是成了腰板挺直的工人阶级。”
“当然,最主要的是对菜单进行改造,否则就会流于形式主义。像什么‘葱烧海参’、‘松鼠桂鱼’、‘芙蓉鸡片’,那么高贵,谁吃得起?还是大众菜,大众汤好,萝卜白菜保平安,一菜一汤两三毛钱,足够一个人吃得饱饱的。”
“可我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把饮食环境搞了个面目一新又怎么样呢?哎,人哪,在吃上的意志力是最薄弱的了。现在居然又全都变回来了。咱们的饭店里又是钞票横行,经营方针又开始宣传名菜,要求盈利了。好,如今再开了口子让私人经营饭馆。那跟回到解放前有什么区别?像洪家那样的不又得势了?这到底还是不是人民当家作主的天下了……”
话说到这里,坐在一边看电视,嗑瓜子闺女可不爱听了。
许崇娅扔下瓜子皮就抗议。
“爸,您怎么这样啊?人家洪家怎么了?你意见那么大?人家不就是祖祖辈辈开饭馆的嘛。有什么罪大恶极的?我看现在允许了才是合理的,各尽所能,按劳分配。这不违背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要我说,我的事儿都怪您。当年您干嘛那么整人家?而且我就不明白了。谁不想吃点好的啊?难道您就想永远萝卜白菜啊?”
“嘿,你……你这孩子,怎么还埋怨我了?”许秉权没想到会受到闺女的指责,心虚地噎住了。
倒是于婉芬有词儿替他分辨。
“你懂什么?你爸爸做的对!当年的情况你不知道。多少人被资本家拉下水,堕落就是从请客吃饭开始的,说不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是在洪家饭馆里的小房间里干出来的!难道开饭馆的没责任?那就是犯罪!”
这下许秉权受到了启发,也有了说辞。“对啊,你看了头几天的报纸没有?‘丰泽园’有个厨师向上面反映许多干部到饭庄吃客饭搞特殊化的问题。结果让那么多干部在这件事儿上摔了跤。难道不是因为嘴馋惹的祸?那是美食还是毒药啊,还不值得警惕吗?”
“何况我并不是完全口腹之欲。人的生活总要有点变化,革命队伍里也常常打牙祭嘛。可‘伟大领袖’无非也就是一碗‘红烧肉’。难道大家能跟他老人家比?我看饭店里来个白菜炒肉丝、红烧鱼块,焦溜弯子也就满够了。哪一个劳动者的家里天天能吃到这些东西?”
这时候于婉芬又把话题接过来了。
“就是,我看这样就挺好。人哪就是太不知足,所以才常常身在福中不知福。崇娅,我就说你呢。对什么你要好的,对什么都不满意,你要是生在一个偏远山区,给你碗大米饭吃都是好的。瞧瞧你,那么多干部子弟不要,自己又挑了一个什么样的?还不吸取教训呢。”
跟着又对丈夫表示强烈支持。
“老许,我相信时间会证明你才是正确的。所以你也别太着急。尽管今天社会上艰苦朴素的风气没了,可总有一天还会纠正过来。反正不管怎么说。我相信私人开饭馆永远都竞争不过国营的。至少我就不去私人饭馆吃饭。我害怕。还是国营的放心啊。吃的好,价钱也公道。”
母亲的态度,让许崇娅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妈,你怎么跟《人到中年》里的马列主义老太太似的。难道你就没觉得国营饭馆的态度太恶劣了吗?”
于婉芬却冷笑了一声。
“哎呦。你是吃饭还是吃服务态度啊?那还不是证明了你父亲的改造成果是卓有成效的?再说,现在那个行业服务态度不恶劣啊。你们卖书的就不跟人家吵架?你自己不是也常把别人轰出去吗?难道你愿意低声下气啊?”
得,干噎。母女斗嘴,许崇娅完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