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你骂他几句别的我听听。”
“不会了。”尽管张晨星看起来像是逞凶斗勇的人,但她真的不会骂人。她说的最狠的话无非就是狗屁。狗屁在她心里已经是很难听的骂人话了。如果爸爸听到她说狗屁,会罚她站的。
周茉知道张晨星是在哄她,在她心里梁暮不是狗屁,只有在她生不如死的日子又让她雪上加霜那些人才是狗屁。周茉拎着冰糖和饭盒走人,张晨星关门打扫书店。
拿起梁暮那本书,看到下面那张书签。
一张用叶子制成的书签,龙飞凤舞一行字:张晨星,周末愉快。
多少年过去了,梁暮还像从前一样,认定了谁就是谁,哪怕那个人远在天边,他排除万难也要到她身边,对她笑着道一声:朋友,你好啊。
但梁暮也带着一点心机。
理想之起和灵感迸发都是在这家书店,好似冥冥之中有什么牵引他,穿越时光隧道,最终把这一切接连在一起,让他不断产生求索的念头。
他真的想拍张晨星。
从书店出来,不想回工作室,就随便找了个街边坐着。手机频繁响着,是他绕也绕不开的工作,还有萧子朋发来一张照片,问他:“怎么样?漂亮吗?”
“想认识一下吗?”
“不想。”
“在追求理想的路上偶尔也要追求爱情。”
“剪完了吗?”
“没有。”
“那你这么闲?”
手里这个客户非常难缠,男士长相、性格堪忧,胜在有钱。手上戴一块钻表,讲话的时候用鼻孔看人。俨然一个暴发户。
第一版交稿,嫌自己上镜胖。梁暮淡淡一句:保持本来面目,不然以后儿孙看着不认识。言外之意你本来就胖。萧子朋心提到嗓子眼,好话说尽,客户才同意不跟梁暮计较。
第二版嫌自己背影过于拘谨,梁暮看了半天,看不出这个“拘谨”怎么看出来的。
女朋友在一边刷手机,听到他说这些,冲梁暮撇撇嘴,表示同情。梁暮也冲她撇嘴,意思是你也同情一下自己吧。
“明天你躲一下,我怕你跟客户打起来。”萧子朋恳请梁暮躲起来,别再添麻烦了。这么豪横的客户,钱给到位了,别说嫌弃自己背影“拘谨”了,就是嫌自己脸不好看,工作室都能给一点点换了。
萧子朋多少有点“人穷志短”的意思,不像梁暮,穷横穷横的。对待别人不客气态度的反应全看心情,有时像个人,有时像个瘟神。
“咱们开工作室赚钱不容易,该受的气就得受。”萧子朋总这么劝他。
梁暮哼一声,下一次还是看心情。
梁暮坐在长椅上,一直坐到深夜。
古城安静下来,偶尔几只野狗结伴行走,在路边翻腾一些吃食。再晚一点,看到巷子口走出一个人。
还是那件T恤,一条破旧的牛仔裤,短发被晚风吹起,耳朵里塞着耳机。
她沿街疾行,身体里像憋着一只困兽,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让它安静下来。
梁暮起身跟上去,开口叫了一声,她并没听到。索性跟在她身后走,看到她沿着狭窄的街道一直走、一直走。有那么几个瞬间,梁暮会担心她撞上路边偶尔经过的车,但是她停下了,发一会儿呆,继续走。
梁暮跟在她身后,一直跟着,目光落在她瘦削的肩膀上,企图从她的背影读懂她的故事,像读一本书一样,此头到尾、一字不差,甚至连标点都能熟读背诵。
古城的夜啊,水洗一样干净,人在其中行走,渐渐沾染了夜露。梁暮甚至觉得自己的头发和额前湿漉漉的,而张晨星孤独的背影又在人身上涂了一层霜。
梁暮一直跟着她,不知走了多久,张晨星突然掉头,梁暮躲闪不及,只得站在那里。
在那一瞬间,目光相遇。张晨星似乎是在困惑,又或者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眉头一皱,拔腿向回走。
途经梁暮的时候话都没有说,可脚步慢了一些。
又或者没有慢,“慢”是梁暮自己那样认为。他安静的跟在她身边,听到她因为走路而略微急促的呼吸,而她的耳机里安静一片。
她什么歌都没听。
张晨星又依原路回去,这一路走得太久了,深夜归来,凌晨归去,披星戴月。这条路她太熟悉了,路边的一草一木都在她心里,甚至出来觅食的野狗都记得她,知道跟着她走回书店,她会拿出香肠来喂它们。
很神奇的画面,两个人身后跟着几只野狗,谁都没出声音,一直走回书店。张晨星打开门锁,铜锁打开的声音很好听。张晨星从店里拿出两个塑料小盆,蹲在那给狗儿们掰火腿肠。
梁暮蹲在她身边跟她一起看狗吃东西,有时偏过头看她一眼,眼里满是担忧。
“你这么晚出去干什么?”
“走路。”
“这么晚走路?走大半夜?”梁暮有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不悦,这样的行为太危险了。
“晚上人少。”
张晨星拧开水壶给小盆里添水,狗儿们又低头痛饮。她终于看向梁暮:“你不回家跟着我干什么?”
“怕你出事。”梁暮坦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偶尔有一两个喝多的人,把你拉到小胡同里都没人能救你。以后别这样了,真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张晨星抱着膝盖看着他,看了很久,目光里有梁暮说不清的东西。
“过去八年,我就是这么过的。”张晨星的声音像涓涓细流,很轻。
言外之意是:过去八年我没有出过事,现在就要出事了吗?你多少是在多管闲事。梁暮听懂了。
“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天亮了,早点回去。”
她走进书店反锁门,回过头看到梁暮站在雾霭里。
模糊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