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整个世界都是潮湿的。
在这个夜晚,他们都没有再讲话。天快亮的时候张晨星翻了个身,看到睁着眼的梁暮。
“梁暮,你累吗?”张晨星掌心贴在他脸上,感受他新生的胡茬带来的粗粝的刺痛感。又微微用力,让他侧过身来看着自己。
梁暮明亮的眼睛被涂上一层悲色。张晨星无比自责,她不能自救、也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待在梁暮身边,那会毁了他们的。
“张晨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梁暮握着她的手,他们的手都很凉,握在一起谁也无法温暖谁:“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
“在结婚后的这些天里,你爱过我吗?哪怕一秒钟。”
“梁暮,你看到了,我是一个很糟糕的人,也没有能力爱人。但跟你结婚的时候,我是想努力的。我说我爱过你你一定不会信,但我…”
“别说了,我知道了。”
梁暮多了解张晨星呢,当她难过的时候,她想一个人轻装上阵,而梁暮,就是她卸下的无用的行李。他只是她平静生活的渡口而已。
“离婚的事,我们冷静冷静好吗?”梁暮说:“我最近很忙,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
“我帮你刮胡子。”张晨星穿衣下床去烧水。
她站在屋檐下面,看院子的围墙都湿透了,坑洼的地面有积水,雨水落在小小的水坑上,有小小的涟漪。梁暮站在她身边,跟她一起看雨。明明站在一起,却有一点疏远。
“水开了。今天在这里刮。”张晨星把椅子搬到屋檐下,让梁暮坐上去。冰凉凉的手指触在他下巴上,眼对上他的。梁暮攥着她手腕,拿过剃须刀,语气故作轻松,像小孩发脾气:“不用你给我刮,都要离婚了,还刮什么!”
端着盆走进卫生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梁暮不太认识。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自己,因为连日失眠,眼底有一抹青色。这不重要,他从前也熬夜、也辛苦,也憔悴过,却从没这样患得患失过。
因为爱一个人而不停的怕她离开,这样的感觉他体会到了。刮胡刀贴在脸上,一失神就刮破了,渗出一点血来,梁暮不去管它,迅速刮完胡子,贴了一张创可贴,饭都没吃就冒雨出门。
期间他一句话都没跟张晨星说。
他知道,只要他们开口,张晨星就会问他什么时候去离婚。
步履很快,出了清衣巷长舒一口气,上了车才发现自己忘记拿伞,头发已经湿了。
“落汤鸡啊。”萧子鹏笑他:“你们家一把伞都买不起?”
梁暮没说话,抹了把头发上的水珠。
“怎么了?”萧子鹏见他竟然不还嘴,这倒是有点奇怪:“天塌了?我猜猜啊…”
“走吧,今天活多。”梁暮对张晨星提出离婚的事绝口不提,只是看着窗外的雨,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想开口说。
“为什么大半夜给我发消息要上班?不是说要陪着张晨星?”
“别问了。”梁暮制止萧子鹏。
这一天他疯了似地工作,从早到晚,一口东西不吃。其他人工作完了下班走了,他还是窝在工作室里。萧子鹏已经困到睁不开眼,不得不赶他:“你该回家了。”
“我工作没做完。”
“这个片子你再审就是第五次,没必要吧我说!”萧子鹏转过梁暮椅背让他对着自己:“到底怎么了你说!”
“张晨星要跟我离婚。她想出家修行。”
一出悲剧。
萧子鹏又想起这四个字,嘴角抽了抽,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塞进嘴里,对梁暮冻冻下巴:“来,给哥们点上。”
打火机不知被谁调大了,火苗蹿起来,差点点到萧子鹏头发,他“wǒ • cāo”一声闪开,自己先笑了。
“我其实老早就想跟你谈谈。”萧子鹏收敛笑意:“既然今天你主动说了,那作为认识这么多年的好哥们,我想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这婚呢,我希望你听张晨星的,离了。当然,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离,你这人倔着呢!”
“但兄弟希望你冷静想想,再这么下去,你还是你吗?如果一段婚姻把你变得你不是你,把你身上那点锐气磨光了,那这婚姻成什么东西了?”
梁暮认真听萧子鹏讲话,他听懂了,萧子鹏是想说他在跟张晨星的婚姻中太卑微了。萧子鹏是为他好。
道理梁暮都懂,但他就是不想离开张晨星。他从前有任何勇气去挑战任何困难,但让他离开张晨星,他一步都迈不出去。
别人嘲笑他偏执,萧子鹏曾半认真半玩笑问他爱张晨星什么,梁暮无法给出标准答案。这让别人觉得他对张晨星的爱太过飘渺,更像一场怜悯和救赎。但他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
梁暮从工作室出来,一路走回去。他不想坐车也不想再回家,他想在深夜游荡,他变成了从前的张晨星。
梁暮想放一放、晾一晾,等张晨星痊愈那么一点,或许他就不会是她的负累。
可当他走进家里,家里空空荡荡,张晨星给他留了一张字条:“我上山了。等你想好了告诉我。对不起,梁暮。”
梁暮捏着纸条颓然坐在那里,他终于彻底理解了张晨星被抛弃的感觉。他像当年的她一样,不肯相信至亲之人会离她而去,所以今时今日她要把这种痛加注在他身上,让他离开,让他独自行走。
梁暮忽然觉得一切都想不通。
他想跟张晨星要答案,就像她想跟她母亲要答案一样。梁暮觉得自己快要疯魔了。
他连夜驱车出去,一个人走在深夜泥泞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期间一脚踩空,整个人摔下去,手掌按在石头上,手心**,开始流血。在这样的跋涉中,梁暮一步步明白张晨星的坚决。
梁暮憎恨张晨星对他所做的一切,憎恨她对他感情轻飘飘地玩弄,带着无比的恨意在山路上独行,终于满身狼狈站在寺院外。
他在深夜叩响寺门,伫立在寂静的雨夜等待张晨星。并在心里酝酿了无数恶毒的话想伤害张晨星,像她伤害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