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张清林站直身体,将衣服在他身后比。春早觉得自己的脑子真不差,依照那几面之缘估摸出的尺寸倒是刚刚好。满意点点头:“很合身。因为是你穿,我没捡花料子做。都是深的灰的,怕不好看,还大概走出了图案。”
张清林拿过衣服在灯下看,可不,春早在衣服上走出了水波纹。
“春透水波明。”他念了一句。
春早听进去了,想了想,点点头:“对。”
“谢谢你,春早。”
“别客气,让我白看几次书。”
“冲这件衣服,一辈子白看。”张清林说完这句,觉出不妥,想解释:“我…”
春早却点头:“那我不亏。书是无价宝。”她去书架上找了几本书,走了。
张清林看着那件衣服很久,喜欢得不得了,回到房间换上衣服,就着母亲那面小镜子照了照。春早手真巧,她做的衣服比买来的还要好看,甚至并不觉得是拼接布料,会以为是什么新时兴的款式。
张清林陷入两难。
舍不得穿也舍不得不穿,就这么折腾很久,终于脱下来小心翼翼折起来。
第二天替父亲跑腿,拐到了良子巷,看到真如春早所说,有两个小孩穿着拼接衣服,但大人没有。
张清林心里一阵热。
他看到了春早心底的热情和善良,这比她本人还要美。
张清林知道自己真的爱上了春早。
他跟张路清说:“我确定我这辈子非春早不娶。”
“你娶不到春早的。就算能娶到,娶来吃苦吗?”张路清说:“其实妈是为了你好,跟朱兰结婚,至少你的日子不会难熬。”
“我不会跟朱兰结婚的。我也不会让春早吃苦。”
张清林本就对朱兰无意,所以别人越撮合,他越抵触。到现在,远远看到朱兰就避开,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了。
朱兰来了几次都见不到张清林,索性拉着自己母亲来书店,老人们坐在里面聊天,她在外面等他。
张路清给她送水,她接过去,并不多看他一眼,只是悻悻问他:“你哥哥最近怎么老不在家?”
“他晚上要去工作。”张路清说:“白天又很忙。”
“什么工作?”
“我也不知道。”
张路清陪朱兰坐着。看朱兰的嘴倔强的嘟着,满脸不悦。有心想安慰她几句,又不知怎么开口。只能拘谨地坐在那,朱兰要喝水,他就递杯子过去。不然就剥瓜子,凑一小把瓜子仁送到朱兰面前,摊开手。
“你倒是会照顾人。”朱兰捏起一颗塞进嘴里,又慢慢捏起一颗。她吃得慢,又不全接过,张路清就那么伸着手臂容她一点点吃。
“你哥哥要像你一样就好了。”朱兰说:“你哥哥是不是有心上人了?他不会背叛我了吧?”
“你们俩也没定下来,谈不上背叛吧?”张路清为哥哥鸣个不平,还是有基本原则的。
“所以他真有人了?谁?”朱兰眉眼挑起来。
其实朱兰也算美人,只是她面相浓,像这样的时候又有一点凶。打小娇惯出来的。
张路清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就一句不肯再多说,任朱兰怎么问,他都是一句:我不知道。
此刻的张清林正在古城戏院里卖票。
戏院也改制,新领导说不能一味唱老曲,也要唱新篇,那就要找人来写。张清林是懂一点的,儿时也做过古城名家的跟班,于是去报名写新戏,得闲时卖票。戏院领导也大方,审批了一笔经费给他。每当他写出一个能用的戏文,就给他二十块钱。这对他来说,算是一笔巨款。如果他一个星期能写四段,加上卖票,大概会有90块钱收入。
而听戏的人愈来愈少,愿意坐在这里喝上一壶茶,听上一曲正宗的古城戏的人大多是老人了。
张清林坐在那陪老人听戏,散场再照顾大家稳妥下台阶,这一天就算结束了。
这个零工好,又能赚到钱,又能避开朱兰。
只是他没想到,会在戏院里碰到春早。
他听到有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说:“买票。”他抬起头看到一个英俊的男人,轻声问:“请问几张?”
“两张。”
男人拿起票,下了台阶,张清林看到站在那的春早。春早没看到他,跟在男人身边进了戏院。张清林想起那个男人就是谷燕来,他跟领导去过印刷社。
张清林心乱了。
趴在小窗口向里看,看到两个人坐在一张方桌旁,面前摆着瓜子和茶水。春早看着戏台方向一动不动,而谷燕来看着春早。
再往后,谷燕来的手爬上春早肩膀。
张清林坐回去继续卖票。
他说不清心里的感觉,只是有隐隐的难过。也替春早高兴,她不会过苦日子,能在初夏的夜晚来戏院听会儿戏,这再好不过了。
散场的时候他依然站在那里看顾老人们下台阶,当然也看到了春早。
春早并没刻意避开他,反而大大方方跟他打招呼:“张清林,你怎么在这?”
“我晚上在这里卖票。”
“每天吗?”
“是的。从四月中开始。”
春早点点头:“那你是不是要下班了?”
“是。”
“那刚好咱们顺路,我等你一会。”她说完转身对谷燕来说:“谷燕来,你不用送我回去了。我碰到街坊了,我们一起回去。”
谷燕来脸色并不好看,春早好像没看到一样,背过身去继续跟张清林说话:“你怎么想着来这卖票啦?”
“这里在找人写戏文。”
“我知道呀,今天就唱了新戏文,我都听哭了。”春早说:“是你写的吗?”
张清林点点头。
把最后一个老人送走,锁上售票屋的小门,跟春早一起下台阶,看到谷燕来还站在那。
张清林觉得他们俩似乎吵架了,但他不好问,就对谷燕来点点头。
“现在没有公交车了。”张清林说:“路有点远。”
“走过去没事。”
“春早,我骑车送你回去。”谷燕来说。
“不用你。”春早突然提高音量,脸憋得通红:“不用!我都说了我碰到了街坊!”
他们都被春早的音量吓到,谷燕来挂不住面子,恨恨看了春早一眼,走了。
“你怎么了春早。”张清林还是第一次见春早这样,在他们见过的那几次中,春早从来都是笑盈盈的语气轻柔。
“我没事。”春早咬着嘴唇看向别处:“咱们走吧。”
“好的。”
张清林安静跟在春早身后,看到她低头走路,似乎受到了什么打击。
春早心里终于踏实下来。
她不想来看戏,但父母逼她来,她因为这个出门前就跟父母吵了一架。在戏院里,她如坐针毡,而谷燕来胳膊搭上来那一刻,她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她小声对谷燕来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看戏,以后你别来找我。”
谷燕来攥着她胳膊,咬牙切齿地说:“我就不信我搞不定你春早。”
他把春早当成小物件,他喜欢就必须要得到。甚至威胁春早:“想不想干裁缝铺了?想干你就坐这把戏看完。”
春早坐在那,看着谷燕来的神情,又想到待会儿那条漫长的回家路,指尖冰凉,心中恐惧。直到看到扶着老人下台阶的张清林,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她知道张清林在身后,心中一片安稳。快到家的时候她停下来,对张清林说:“你说得对,晚上外面不安全。”
“我以后晚上不出门了。”春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