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和徒弟前行的路不同,坚守的东西不同,自然不会并肩同行,必会有罅隙,彼此提防也几乎是必然的。
“你真的很聪明。”
吴永旺双手鼓掌,眼底燃起不一样的异光:“你说的不错,王高,李柏,孙守勤,都是我杀的。一如你言,宫中过活十数年,我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宫巷,哪里人多,哪里人少,哪里会因为白天黑夜的变化,热闹变得僻静,僻静变得热闹,我要去一个地方,想不被人知道,就不会有一个人知道,想要被人知道,不出一二时辰,就能传得沸沸扬扬,移尸王高,去李柏和孙守勤房间,对我而言,再简单不过。”
“我掌理都知监,捏着宫里几乎六七成太监,想弄到什么东西,也并不难,苦菜,鳝鱼,毒物……包括事后碗盘,衣服,血迹等的处理,我都能游刃有余。”
可惜还是没抵过一些临时意外,比如移尸王高时,那个地上的小水洼,总还是让苏懋嗅到了一些味道。
吴永旺手负在背后,只是挺起腰背,就和之前的太监形象完全不一样了。
他之前也非卑躬屈膝,奴颜媚骨,比如和徐昆雄对峙斗嘴时,可以看出是有智慧的,和一般小太监不同,但也只是太监,有太监身上洗不脱的痕迹,比如常年伺候贵人身体姿势的惯性,表情,宫中规矩规训多年留下的气质。
但现在,此刻,他的腰背仍然有常年弯过的痕迹,挺直的气势感却与众不同,他是有优越感在的。
“杀三个人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王高小小年纪就不听话,我看人极准,这样的人长大了也没用,也根本长不大,何不杀鸡儆猴,还能让他为我效最后一点力。”
“李柏曾与我同师,是我的死对头,他自己不为前程尽心努力,不往上爬,留在都知监,日夜都做梦一朝青云飞起,压我一头,因为我们的规矩里,有同年不能相害一条,我不好明面上对他怎么样,他却仗着这个,是都知监里唯一一个敢和我呛的人,如今倒好,攀上了贵妃娘娘的高枝,更敢跟我大小声,底下那么多人看着,我的面子往哪里放?我不可能让他继续踩我的脸,挑衅也不行。”
“孙守勤想逃开都知监,也是天真,皇城除了主子就是宫人,他以为他能逃得开?一日是我的人,一辈子都是我的人,是生是死,他们自己都不可能做的了主,只能我说了算!”
吴永旺盯着苏懋,眸色阴阴:“死几个太监而已,为什么你一定要查,一定要找凶手,为什么这么执着!这样的人每年皇城里不知道会死多少,自来无人管,无人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多管闲事!”
苏懋抬眉,表情平静:“无人问,无人管,便对么?”
“你知道什么……你这种不走规矩的外来货,懂什么!”
吴永旺冷笑:“小太监进宫,前路不明,或许都没有前路,贵人跟前规矩大,稍有不慎,是要丢命的,规矩学好了,许能苟延残喘,吃喝不错,学不好,必死无疑。宫里没有秘密,所有的事大家都看得见,看多了也就麻木了,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可麻木了,也还是怕死的,怕死,就总希望天降助力,有人庇护,好歹留条命,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
“于是我告诉他们,我比你们厉害,比你们懂规矩,我可以带着你们抱团,在这皇城活下去,但我比你们大,你们就该被我使唤,被我欺负,但是呢……你们也只能被我欺负,都知监的事都知监自己了,只要你们听话,做的好,一旦贵人主子见责,我不会替你们顶罪,但我能保你们一条命,不让你们死……”
吴永旺笑容得意:“我从抓住一件小事,一个小机会开始,让他们信服,让他们跟随,宫里本就规矩大,他们害怕,不懂,没别的人跟,只能跟我,就算我有一二失误,没保住某个人,又有什么关系,我可以编织一个借口,告诉他们,不是我不帮他,是他坏了我的规矩,都知监的规矩,没有听话,所以活该,你猜剩下的人会怎么想?”
不用猜,苏懋也知道,剩下的,会更听他的话。
当把所有做不到的事,变成‘不是做不到是我不做因为你们犯错了’时,众人只会更战战兢兢,更想抱紧眼前这根救命稻草。
吴永旺勾唇:“我十岁就会玩这一套了,徐昆雄只是个没脑子的东西,那时年纪大都要调走了,竟然还妄想管我,妄想掌握都知监,做什么美梦呢?”
他淡淡扫过童荣:“缺乏耐性,熬不住,越大越受不了委屈,这才哪到哪,等你到贵人主子面前走一趟,就会知道现在的日子有多轻松。”
最后,他看向苏懋:“人呢,抛却所有羞耻心,抛却内心的坚守,父母教过的善良,最后连自己都抛弃了,只剩下野兽本能,本能的痛苦,本能的挣扎,本能的恐惧与战栗——多有趣,多让人兴奋不是?”
这玩意儿是个变态,变态啊!
姜玉成搓了搓胳膊,感觉自己还是差远了,纨绔而已,比这起子人有良心多了!
苏小懋你倒是动一动啊,小心被这玩意儿给传染了,脑子坏掉!
苏懋并没有被吓到,眼底仍然是一片明亮到锐利的光芒:“可你也不是你自己,你只是别人的棋子。”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