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星燃疑惑地打开柜子门,保险箱里空荡荡的,只放了一个牛皮纸袋。
他的心脏突然开始猛烈跳动,一种强烈的预感袭来,他立刻伸手把那个厚厚的纸袋拿出来,匆忙解开缠绕的绳子,将里面的文件倒出来。
当看见照片上熟悉的脸时,他的整颗心都拎了起来——果然是闻纪年的档案,真的在他手上,仲云起没有骗他。
除了去找仲云起之外,他也向业内各种消息灵通的人士打听过很多次,但总是被告知闻纪年的消息被买断了,原来这个买断的人,真的是他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仲星燃甚至有点不敢去碰那一沓纸。他像一个徘徊在门外的窃贼,明明推开门就可以登堂入室,却感到心里阵阵不安。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鼓起勇气翻开了第一页。
这是一份周全到事无巨细的档案,甚至连一般的私家侦探都做不足这些功课,从闻纪年出生开始一直到出道,里面还包括了他幼儿园、小初高中的全部合影。
闻纪年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外公和外婆都是大学教授,妈妈在地质局工作。他的爷爷奶奶是经商的一代,爸爸有几家自己的公司。按理来说,这样的家庭应该会过得富足美满,从他的幼儿园和小学都是贵族学校就能看的出来。
小学时,他是班上最受欢迎的小朋友,合照总是站在C位,年年成绩都是第一名。文艺晚会上,身边围了一圈男生女生跟他拍照。
仲星燃看着照片上稚气未脱的闻纪年,紧张的心情渐渐柔软下来。
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两只晶莹剔透的大眼睛,放在人群中也很突出。从小就长得这么漂亮,难怪长大后迷死一票人。
他微微笑了笑,手指抚摸过小闻纪年的脸蛋,好像隔着遥远的时空触碰到了他。
然而这幸福美好的一切,在他十岁那年一夜消失了。
他的父亲做生意受骗,合资方卷款跑了,原本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漏洞,后来遭人陷害愈演愈烈,进而造成了整个公司的危机。爷爷奶奶拿出全部家底做赔,奈何他们运气实在不好,另一个投资人把剩下的钱款也卷跑了,这下全家都被套了进去。两个老人辛苦大半辈子的努力毁于一旦,立刻身体撑不住倒了下去。
当时他母亲已经病重,每天的医疗费高达十多万,机器一开烧的都是钱。他父亲想把房子卖了给她治病,但所有资金链全部被冻结,到了走投无路的状态时,他去借了高利贷。
那一年的除夕夜,外面下着大雪。
他母亲终于从ICU里出来,可是后续的治疗还要耗费很多很多钱。趁着父亲去借钱的时候,她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把管子拔了。
当时闻纪年就趴在旁边睡觉,他今年期末依然是全校第一,开心地把成绩单放在病床边。这间病房的人都回家了,晚饭隔壁的奶奶给他们送了热腾腾的饺子。
他带着过年的快乐入睡。
睡醒之后,他没了妈妈。
第二天,父亲一夜白头,安静地把他送去了舅舅家里,自己走到医院顶楼的天台上跳了下去。
那帮要债的人并没有因此放过他们,而是不断骚扰闻纪年舅舅一家。舅舅可怜他无依无靠把他留了下来,可舅妈和表哥都非常憎恨他,为了不让舅舅为难,闻纪年只能跟着他一起去打工赚钱。幸而舅舅没有因此放弃他,一边拿私房钱安抚要债的,一边让他去读了高中。
高三,他被星探发现。
大二,他签了协议正式出道。
仲星燃看得喘不过气来,心口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戳了个对穿,痛到他几度弯下腰大口呼吸,喉咙里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他有想过闻纪年家里是不是欠了钱,最多欠个百来万几千万,可怎么也没想到他过得这么含血带泪。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人爱他。
他妈妈去世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会不会觉得,如果那天自己要是没睡着就好了?会不会痛恨自己,痛恨每一个除夕夜?
爸爸也扔下他后,他又会想什么呢?
世上最后一个直系亲人也没了,他会哭成什么样子……
虽然上面都是陈述性语句,字里行间透着一份档案该有的冰冷,可这些字眼描述的是他真实经历过的。
仲星燃能想象得到,在那个下大雪的天气,小闻纪年穿着一身不能保暖的棉衣,被送到舅舅家。舅妈嫌弃地看着他,让他去储藏间睡觉,半夜跟舅舅吵架要把他赶出去。
他会一脸倔强地抱着腿,蜷缩成一团吗?
他就这么过了八年。
当时他一定很绝望吧,连高中的学费都是借的,而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对他的?他说闻纪年是讨人厌的gay,活该没朋友。他让闻纪年把桌子搬远点,别靠近他。他还和闻纪年打架,闹到班主任那里,连累他一起在门口罚站。
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小打小闹,可对闻纪年来说却是雪上加霜。
悔恨的痛楚铺天盖地袭来,仲星燃心里难受得快要窒息了,眼眶红得吓人,眼底布满血丝。
手里的纸被他攥得皱巴巴,一滴水珠落在纸上,他放下文件抬起头看着耀眼的水晶灯,大口大口地呼吸,试图把眼泪忍回去。然而眼前的水晶灯逐渐变得模糊不堪,周围的一切都被水雾遮住了……
过了很长时间,心脏传来钝痛的还是挥之不去。
他现在完完全全明白了,五年后的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在闻纪年被黑到最惨的时候,和他结婚并交付了所有资产,不是因为想挟恩图报,而是他在那时刚好拿到了这份档案。
他不敢让闻纪年发现自己知道了这件事,只能借着上交工资卡这种扯淡的名义,希望他拿着这些钱去还债,不要再过得那么辛苦。
但事实上,闻纪年一分一毫都没有动他的钱。
他有自己的原则。
时间久了,五年后的他开始疑惑,闻纪年是不是真的因为喜欢他才和他结婚的?他如果喜欢他的话,为什么不对他坦白这些,为什么不肯用他的钱去弥补漏洞?这才导致了后面两人互生罅隙。
可现在的仲星燃没有去想这些,他只憎恨自己知道的太迟。
高中时候的他要是知道这些,绝不会那样对闻纪年。
他将那些资料全部收回袋子里,只留下闻纪年笑得最开心的那张照片,照片里他举着奖杯站在一群小朋友中间,露出可爱的缺牙。
照片里的他,本该意气风发,本该天之骄子,本该无忧无虑地过完一辈子。
仲星燃点了根烟,夹在手上没抽两口,而是两眼发愣地望着那张照片,仿佛遥遥地和照片里的他在对视。
香烟燃烧到了尽头,火光烫到他的手指,他反应过来把烟摁灭。
他突然很想听闻纪年的声音,刚要打电话过去,才发现已经半夜一点多了。
可是即使听到声音又能怎样,再来一次,他也无法开口去揭他的伤疤。
当天晚上,仲星燃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到了小时候的闻纪年。
梦里他们互不相识,他是成年的模样,闻纪年是十来岁的模样。
闻纪年蹲在水坑边玩里面的倒影,他走过去吊儿郎当地问:“小朋友,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长得这么可爱,也不怕有坏人把你拐走了,你家长去哪儿了?”
闻纪年抬起头,琥珀色的大眼睛望着他,“我没有家长,我爸爸妈妈都不在了。”
仲星燃愣了一下,随后冲他笑了笑,伸出手道:“那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
梦境最后的画面,是他牵着小闻纪年离开了那条巷子。
再也没有人追着他要债,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他。
这场梦醒的很突然,仲星燃睁开眼睛的时候,难得没有一丝起床气。他睡得并不好,但却在梦里实现了他昨晚所想的愿望。
他希望能遇到十岁的闻纪年,去他身边抱抱他小小的身体。
掉在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传遍整个客厅。
仲星燃以为是闻纪年打来的,一个激灵起身捞起手机。
一看屏幕,原来是瞿怀民。
他恹恹地接通道:“喂,瞿总。”
瞿怀民在那头说:“怎么不来公司找我,不是让你尽快过来吗。”
仲星燃捏了捏眉心,没什么力气,“等下就过去,对了,我这几天想尽快进组。”
“进组?进什么组?”
“就是林家生导的《六博》剧组。”
瞿怀民这才想起来,“哦,那部片子你只是客串而已,不用太放在心上,你现在马上来公司,十点钟要开股东大会。”
仲星燃呆了呆,“股东大会?关我什么事?”
瞿怀民语气无奈,“你该不会真的还有其他娱乐公司的股份吧,连你买了星耀15%的股份都不记得了?还是你昨晚喝多了不想过来,搁这儿装失忆敷衍我呢。”
仲星燃倒吸一口凉气,还真他妈有私房钱啊。
瞿怀民又说:“而且你那个队友要跟我们解约,这件事你怎么着都得出面劝劝他,开完会后,我会安排你们见一面。”
仲星燃想问哪个队友,他从来没听谁提过,可再问下去他就真被瞿怀民当shǎ • bī了,他只好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末了,瞿怀民嘱咐道:“你和纪年的事我不太好说什么,但杜康这件事你务必解决妥当,毕竟一开始是你挑起的。快点过来吧,大家都等你呢。”
原来是杜康要解约啊,仲星燃皱了皱眉。
tā • mā • de,五年后的他没留下什么好东西,倒是给了他一堆烂摊子。
哦不对,和闻纪年结婚就是最好的东西了。
自打他到这里之后,便没有收到过任何杜康的消息。他没有主动在群里说过话,也没有给仲星燃打过电话,甚至连他生日那天都了无音讯,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仲星燃试着给他发过消息,但全部石沉大海,他去问许启明,许启明每次都支支吾吾,说杜康近来比较忙,可能没什么空。
这一个月来,仲星燃也忙着录节目,没有时间分心去找他。现在根据瞿怀民的话来看,估计是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
他匆匆洗漱了一番,换上衣服去了星耀。
股东大会开的冗长又无趣,仲星燃听得昏昏欲睡,时不时被瞿怀民在底下踹上两脚,这才勉强打起精神。
总算熬到会议结束,瞿怀民带着他往办公室走去。
“燃燃,杜康在我办公室等你,一会儿有什么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也别砸东西。”他喋喋不休地说道,“我桌上那个玉石帆船要十几万,别给我打翻了,还有旁边那个纯金地球仪……哎,要不是会议室有人,我真不想让你们在我办公室谈。”
仲星燃把墨镜拉下来一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也掀过你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