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脂粉香气当中,萧淼清隐隐约约闻到了一丝鱼腥味。
于金在旁边小声嘀咕:“还是我们河鱼味小。”
萧淼清不知这有什么好比较的,他只盯着那块遮掩住一切的方布,期盼着这块布能够快快落下好叫他一睹其中鲛人真容。
萧淼清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很快有个人在他身旁站定,是张仪洲。
萧淼清未分神去看张仪洲,也没有随着周围人声起哄,只是目光好奇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幕布。
终于等知意楼的主人将气氛推到最热烈处,有几名面容姣好的男女在台上缓缓行至笼子四边,各自执起布面一角,而后在愈发热烈的哄闹声中伴着丝竹雅乐将那块布慢慢掀了下来。
等布料完整落地,萧淼清看见那只巨大的笼子里装着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上半身为人的生物。
仔细看他下半身却是一条隐没在水中的鱼尾巴,只露出尺寸晶莹剔透的尾巴尖伏在笼子底部的木桶边沿。
这是一个男鲛人,但尽管有着这一眼就可以看出的性别特征,他依旧如同一朵易碎的琉璃花缀在人们视野最追逐的焦点上,有种叫人感到心惊的脆弱美感,好像稍不留神就会被摧折消磨去。
但看客们显然未曾在乎这点,屋内的欢声更炽,楼下已经有人想要冲到台上就近观看。
在这种几近疯狂的氛围中,鲛人却显得很平常淡然,甚至他的视线还绕着整屋子上上下下的人看了一圈,从二楼包厢扫过时,在萧淼清与张仪洲的身上多停了片刻。
萧淼清与张仪洲的平静态度与其他人的确格格不入。
萧淼清只在与鲛人对视的瞬间产生了一种要叫对方看透的想法,不过对方并没有看他很久,反而是与张仪洲,萧淼清觉得鲛人看了张仪洲更久。
这也寻常,毕竟是男主。
“后面会怎么样?”萧淼清低声问于金。
于金在兰通城待得久,懂得多,很快给萧淼清解释说:“早些时候这会儿就要开始叫价了,如今已经没了,毕竟风险太大。”
从前就发生过很多次,看似柔弱的鲛人被买回去以后,利用蛊惑之束叫买主吃了大亏,甚至将对方化作鲛人带回海中的事。
萧淼清才为那鲛人感到一丝庆幸,便听见于金转而道:“现在已经改成了到后头私下交易。”
果然没有一会儿,鲛人便被推下台去,屋内的气氛渐渐回落到正常状态。
唯有萧淼清想到那鲛人脆弱无依的模样,心中隐隐有些忧虑。
但这样的事情在兰通城内合法合规,即便是萧淼清想尽办法去救下这萍水相逢的鲛人,也难保他转手后是什么命运。
这混乱的状况并不是萧淼清一人能够改变的。
只是萧淼清心中还是留下芥蒂,等回到春风楼脑中还在想着方才那鲛人可能面临的情形。
以至于翻来覆去休息不好。
不过知意楼里不为人知之处,并没有发生萧淼清所想象到的任何场景,甚至与他的猜测相去甚远。
鲛人的囚笼才被推到无人的偏院里,后头推动的几个侍从便立刻松了手,有一人战战兢兢上前想要将囚笼的门锁打开。
然而不等他颤抖着将钥匙怼入锁眼,囚笼中的鲛人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与寻常男子相比偏细的手腕在握上囚笼的木料时,那纤白的皮肉忽而有了些改变,慢慢回露出其中深色,粗壮的本体。
而后那有普通人脖子一般粗的木柱被这手轻轻一推,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囚笼便四分五裂散落了一地。
仆从们惊惧后退,然而紧紧咬着下唇不敢发出顶点声音,他们只尽量龟缩在角落的阴影当中,唯恐引起院子当中的鲛人的一点注意。
只是他们因惊吓过度而恢复了本体的一些特征,不是腮就是鱼鳍,原来这些看上去是人族的侍从,竟然也是海中魔族幻化而来。
而前一刻还在众人眼皮底下作为展出的玩物的鲛人,此刻已经成了他们恐惧的来源。
鲛人虽然是海中霸主,但也并非让所有海物惧怕。唯一能够形成这种效果的鲛人,放眼整片海域也寥寥无几。
斩星便是其中之一。
与其他以血脉为根源的统治层的鲛人不同,斩星是以传闻当中最低贱的混血身份一路拼杀到了最顶端,成为当下鲛人一族当中唯一不具有王室血脉的最强者。
海中魔族或许会怀疑腐朽没落王室成员的实力,却从不会质疑斩星。
只是极少在陆地露面的斩星,这次竟然会出现在知意楼里,众鱼虽然好奇,却不敢多窥探。
斩星的鱼尾落到地面,瞬间就化作了人的双足,波光粼粼的美丽鱼鳞化作了他的外袍。
斩星的母亲是一个普通人族,他刚出生的前十年都以人形在岸上度过。母亲未婚生下了他,娘家虽然没有将她赶出门,然而也冷言冷语颇多,外人对他们母子轻浮放肆。
在斩星四岁那年,他母亲被亲舅舅卖了,而他被留在家里。因为舅舅发现斩星的泪水能化作珍珠,从此便每日要他多哭。哭不出来便打,打得多了,斩星的皮肉上没有一处是整皮。
不过他依旧愿意哭,舅舅承诺会将部分珍珠送去给他母亲。直到斩星十岁那年偶然发现,他母亲早在被卖出去的头一年就不堪折磨死了,被一卷席子裹着扔进了山里,连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回来了。
斩星杀了他舅舅全家和那折磨死他母亲的畜生一家,也明白了这世上唯有强者有立足之地,从此没有再哭过。
只是这世间越来越叫斩星觉得无趣,直到那一天他在闹市街头偶然看见一个人族的身体中迸发出了他可见的前所未有的强大魔气,收放之间竟然是为了另一个人。
这样的强大应该向世人展示,叫所有人再度因此陷入绝望的颤栗中,任何束缚其释放的影响因素,都应该被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