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这么执着,郑嬷嬷只得语气又严厉几分,“回去,你忘记夫人要你到法缘寺做什么了?”
卫淼当然没忘,许是郑嬷嬷声音严厉了些,又或许对接下来的命运心有所感,卫淼嘴巴一撇,眼里蓄满泪,金豆子滚落下来,边哭边打了个泪嗝,“嬷嬷……怕……怕……”
她哭的实在可怜,眼睛鼻尖红红的,仰起被泪水洇湿的小脸,团子钻出来蹭蹭卫淼的下巴。但此举完全安慰不了卫淼,她哭的更伤心了。
郑嬷嬷见状,愈发觉得这差事难办,但再难办也是主子的意思,今日她势必要将卫淼留在此地。
况且,一个冒牌的千金小姐,谁还会在意她的死活,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今日卫淼出了什么事,国公府也是没人管的。
郑嬷嬷不为所动,呵斥:“不准哭,再哭该把鬼面太子招来了!”
话音刚落,哭声戛然而止!
一听鬼面太子的名字,卫淼不敢哭了,可实在憋的难受,只得用小手捂住嘴巴,默默流眼泪。
郑嬷嬷一听这招有用,便问:“你可知那鬼面太子是何许人也?”
卫淼瓮声:“知……知道。”
在大梁,所有孩子惧怕的不是阎王爷,不是黑白无常,而是这位鬼面太子。太子自然就是东宫里的那位太子,据说他青面獠牙,赤发歪嘴,一口能吞下一个小孩,且专挑哭闹的小孩下手。
谁敢哭,是要被吃掉的!
卫淼眼睫轻颤,她不想被吃掉,只能祈祷方才鬼面太子睡着了,没听见她的哭声。
“你知道就好。”郑嬷嬷松一口气,“谁哭鬼面太子吃谁!你快回去,好好为夫人祈福。奴婢回去会禀报国公爷,让他明天来接你。”
这当然是谎话,但卫淼信了,小手抹抹眼泪,“那……那嬷嬷记得啊,叫爹爹快些来接我。”
郑嬷嬷漫不经心恩了声,狠心转身上马车,不一会青篷马车便消失在雪地里。
雪一直下,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好像骤然消失了,卫淼抱着猫儿站在原地。她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轻轻啜泣,只能先回法缘寺。
卫淼把团子抱的更紧了些,笃定说:“爹爹明天就……就来接我们了,我念诗给你听,不怕。”
“心如水,气……如绵,不做神仙做圣贤,东屋点灯西屋明……”
她念着念着,便听身后传来呼呼的风声,似乎还伴随骇人的咆哮。卫淼鼻子一酸,眼泪再也憋不住大颗大颗滚落。
是不是鬼面太子听到哭声,来吃她了呜呜……
*
车夫赶车飞快,下午便回到酆京卫国公府。今日卫国公府设宴,喜迎出生时被抱错的嫡女卫瑶回归。国公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就连马厩中的牲畜,也多吃了一顿上等草料。
傍晚,郑嬷嬷被杨氏唤到屋里问话。
国公夫人杨氏年纪不到三十,保养的极好,一身墨绿华服高坐正堂,青丝盘珠翠,耳坠青玉珠,端的是雍容华贵。
国公爷卫长东家宴过后便去了妾室的院子,杨氏应酬虽也累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询问郑嬷嬷是否把事情办妥。
郑嬷嬷一五一十交代完,杨氏就放心了,她是真的不想再见那个孩子,照例给一份赏银。等郑嬷嬷退下,屋内只留下自己的陪嫁丫鬟杏雨,杨氏才扶着额角,长长叹了一声。
杏雨轻手轻脚走近,为杨氏披上一条羊绒薄毯,轻声问:“夫人,您怎么了?”
沉默良久,杨氏才冷哼了声,“那个不成器的,天没黑就摸进妾室的院子,一大家子净交给wǒ • cāo心。小六娘这事,他也不知帮忙出出主意。”
杏雨知道主子的心结,净挑好听的说:“您持家有度,国公爷也是信任您。六姑娘这事虽大,但总归话语权在咱们手里。现在人总算送走了,您也可以放心。”
可不是,为了这件事,杨氏已经数月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外人只知卫淼并非国公府千金,却不知今天接回来的卫瑶,其实也是个假的。
杨氏阖眼躺在美人榻上,陷入长长的回忆。五年前她怀孕时,恰逢老国公爷救下恭谦王府两岁的世子,恭谦王感激,便说好杨氏若诞下一女,两家就结亲。
能攀上皇亲国戚,无疑这于卫国公府是件好事。那之后整个国公府便对杨氏这一胎寄予众望,都盼着生个女孩。
可遗憾的是,杨氏怀胎十月,生下一个男孩,并且那孩子一出生便没了气息。这对杨氏,卫长东而言简直是天大的打击,为了不失去这个和王府结亲的好机会,卫长东只能咬牙,对外说生下一个女孩,母女平安。
消息传到王府的当晚,卫长东便从外头抱回一个女婴,取名卫淼。
这桩亲事总算保住了,也顺顺当当落到卫淼头上。凭借这门亲事,卫长东这些年可没少捞好处。他的爵位,官职都沾了不少王府的光,但随着卫淼渐渐长大,两人发现这个孩子缺陷不小。
学东西慢便算了,走路还时常摔跤,不久前脑袋磕上石台,更是成了话都说不利索的小结巴!
恭谦王妃知道后,不止一次暗示对这个未来的儿媳不满。堂堂王府世子,怎么能娶一个结巴为妻呢?
卫长东夫妻二人知道,这样下去被王府退婚是迟早的事,但如今的卫国公府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门婚事。
卫长东是嫡长子,虽袭承爵位,在朝中有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但远不如表面风光。卫国公府的衰落在上一代就有预兆了,到了卫长东这里只剩个空壳子。若再失去王府这个靠山,往后只怕连表面的风光都难以维持。
既然恭谦王妃对卫淼不满,那只能换个女儿,夫妻二人一合计,从远房亲戚那边挑中年纪相仿的卫瑶,一番遮掩,才有了这出真假千金的戏码。
自然,为了名声,杨氏对外说卫淼身子弱,必须在寺中修行才能平安。
事已至此,送走卫淼迎来卫瑶,杨氏才后知后觉有一丝丝愧疚,她用手帕捂住心口,蹙眉:“卫淼那孩子会不会怪我?”
杏雨安抚:“怎么会呢?是她不讨喜没有这份福气,夫人对她已经够好了,只是送去寺庙修行而已,管吃管喝饿不死就成。”
杨氏也是这么想的,一听杏雨的话心里那点愧疚旋即烟消云散,心里打算着:要赶紧把卫瑶的规矩教好,下个月带去让恭谦王妃瞧瞧,那孩子机灵,想必王妃定能满意。
虽说这样对卫淼而言有点不公平,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卫国公府这样的没落勋贵,没有姻亲帮衬如何在酆京立足?
这高门大院里头,本就各有各的谋算,各有各的前程,为了国公府不得不抛弃卫淼。况且说到底,卫淼不是她的孩子,没有价值的人留下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