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陆行云终于赶到勉县,稍作休整后,便带着礼品去咏梅居。下人见他虽然面生,但容貌气度皆是翘楚,连忙通报。稍顷,管家将他引进大堂,问出他此来的意图后,言李崇意正在内堂会客,请他稍后。
陆行云道了谢,便坐在厅中喝茶,约摸一炷香后,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转头望去,见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走了进来,羽扇纶巾,形容清瘦矍铄,步履稳健,颇具老当益壮兼儒雅之气。
他打量了陆行云一眼,扬唇,泰然自若地走过来:“不知公子哪里人士,到寒舍有何贵干?”
陆行云忙站起来,拱手行了个大礼:“在下姓陆,名行云,是京城昭懿候府的家主,此来,是为了犬子拜师一事。”
李崇意一惊:“你就是刑部尚书陆行云?”
“正是在下。”
李崇意眸中闪过一丝异样,上下端详了他片刻,温然笑道:“果然是人中龙凤,只老夫并未见过令公子,这拜师从何说起?”
“先生见过,他就是烨儿。”
“柳烨!难道柳雁是你”
姜知柳行商后,一直化名柳雁,便对外宣称,其子叫柳烨。
“不错,她正是内子,只现下已经和离了,若她以后前来拜访,还请先生代为隐瞒我来过这里的事。”
李崇意点点头,慨然道:“老夫明白,明白,请坐。”
二人坐定后,李崇意道:“既然陆大人屈尊降贵至此,应该已经知道我已派人回绝了嗯,令夫人的事。”
他原本是想说前夫人,但瞥了眼陆行云,还是改了口。
陆行云薄唇一抿,复又站起来,深邃的眼眸蕴满了诚挚:“在下知道,先生既然回绝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可我也听说,先生很喜欢我家烨儿,那就说明,你也认可他的聪颖与天赋。”
“先生是当世有名的大儒,又带出过五名享誉天下的弟子,自然对人才更加看重。孔圣人言‘有教无类’,不论我家烨儿出身为何,他都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材,我想先生也不想他被埋没吧?”
他深吸了口气,拱手深深地拜倒:“是以,我请求先生再三思虑,给我烨儿一个机会吧!”
望着态度诚恳的男子,李崇意目中泛起一丝无奈:“诚如陆大人所言,老夫确实很欣赏令公子,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与坚持,我与他注定没有师徒之缘,陆大人请回吧。”
剑眉一蹙,陆行云眸中闪过锐色:“如果我拿《山海赋》和《乘虚经》换呢?”
李崇意此人是个老学究,一生只专注于两件事,其一是他那位前未婚妻,其二便是做学问,尤其对百年前文学大家司马御的著作最为看中,偏生其著作嫌少存于世间门,仅存的一些股本也在五十年前宫里的大火付之一炬。
闻言,李崇意眸光大盛,唰地站起来:“这两本古籍早在五十年前就被毁了,难道竟被你寻获?”
“不错,当年家父也专于做学问,对司马御极为尊崇。前些年,为告慰父亲在天之灵,在下特意寻来。”
一个“特意”,将寻书的历程说的轻而易举,但李崇意苦苦搜罗几十年都没找到,怎么会那般容易找到?
“你当真愿意赠与老夫?”李崇意拳头一攥,眸光灼灼地盯着他,仿佛那两本古籍就在眼前。
陆行云颔首,郑重地再度拜倒:“只要先生肯教导犬子,陆某愿意双手奉上。”
“你就不怕你父亲失望吗?”
陆行云一凝,神色未变:“家父心性豁达,从不藏私,若得知古籍落于先生之手,只会引为幸事。”
李崇意点点头,眸中露出赞许:“不愧是陆行云,好,老夫答应你了。”
陆行云眸光一烁,欣喜之色跃上眉梢,忙行了个大礼:“如此就多谢先生了。”
李崇意笑了笑,大方地受了,末了,别有深意道:“老夫听闻你是状元出身,论才学,足以教授令公子,为何要假手他人呢?”
面上微滞,陆行云低眉,掩去了眼底的神色:“和离前,在下已与内子约定好,将烨儿交由他抚养,陆家绝不干涉。”
李崇意一怔,有些错愕。
别说高门大户,纵然平头百姓也将子嗣看得比什么都重,但凡夫妻闹掰,绝不会将子嗣交由妻子。
他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见他面容沉静,提起此事,丝毫没有不忿,除了惊讶,倒生出几分敬佩。
静默片刻,陆行云正要告辞,一个小厮走了进来:“老爷,柳夫人来了。”
陆行云心口一提,朝门外望去,然而只看到半掩着的门扉,什么都看不到。
“先生,可否借贵府让在下暂壁片刻。”
“老夫明白,你去吧。”
李崇意微微一笑,吩咐下人将他引到后面躲着。片刻后,姜知柳携绿枝走了进来,她福了福,径直开门见山:“李先生,烨儿他聪慧机警,好夫子都说他有天分,我虽是一介商户,却也不想埋没了他,求先生再考虑考虑,给烨儿一个机会吧?”说罢,双手抵额,深深地跪倒在地。
李崇意怔了怔,忙将她扶起来,慨然地笑了笑:“快请起,柳老板,其实老夫已经改变主意,准备收烨儿了,只还没来得及找人通传,你就来了。”
姜知柳眸光一烁,悬着的心骤然落地。
“真的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夫看着像说假话的人吗?”
老头拂了拂花白的胡须,笑容可鞠。姜知柳彻底踏实,又弯腰行了个大礼,眼里满是感激:“李先生,真是多谢你了,我来的路上,还一直在想,你若是不肯收烨儿,我可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