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运气不好,雇到谁家私逃的,到时候只怕还要惹上官司。
所以明玥出了门,就直接朝着这雍城最大的来往牙行去。
刚到门口,就见此处围了不少人,除了里头的伙计,但凡是来此找活计的,几乎都带着自己的户籍单子。
长得圆润的掌柜正谈了一单,一户人家雇了个奶娘。那奶娘瞧着和自己一般年纪大,生得很清秀,眉是眉,眼是眼,皮肤又十分白皙,那男主人也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顿时引得一旁的女主人不满,瞪着那年轻奶娘骂了几声。
可怜那奶娘声也不敢出一声,只低眉顺眼地跟在夫妻俩的身后。
明玥瞧见这一幕,心想那女主人骂奶娘作甚?明明是她自家男人的错。可就奇怪了,女人总是想着为难女人……
“这位夫人也是要挑个奶娘么?”明玥还未收回目光,就有伙计注意到她。
明玥转过身,只见是个和掌柜一样圆墩墩的伙计,可是伙计瞧见她那一瞬,脸上的热情就退了不少,阴阳怪气来了一句,“我们这来往牙行可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要雇佣个奶娘可不便宜呢!”
明玥听着这话,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早上赶着给煮早饭,穿着的是旧衣裳,后来又洗刷碗筷,简单摘了袖套围裙就出来了,没再换衣裳。
加上自己也没什么像样的首饰,头上就两根铜簪子,怎么瞧都不像是来雇奶娘的,倒像是来找活计的。
她还没回话,那伙计却忽然又笑起来,十分热情,但并不是对她,而是从她身旁走过,朝她身后的客人笑脸迎去了。
一时明玥只得尴尬地站在原地,正当她琢磨着要不换一家的时候,忽然走来一位文质彬彬的伙计,显然是个生手,看着明玥有些紧张,“夫人是?”
那个讨人厌的圆墩墩伙计又路过明玥身边了,仍旧是没等明玥回话,他就朝那文质彬彬的伙计笑道:“她这样,多半是来找活的,你领她进去,检查了户籍本子,登记一下就是了。”
后面还说了句,“模样好,以后没准能挣钱呢!”
明玥被那伙计气得不轻,“我想雇两个扫洒做饭的。”当然,这话是同这位文质彬彬的伙计说的。
好在这伙计没理会那圆墩墩的伙计,听到明玥的话,也没因她的简陋衣着去质疑,只领着她往里去,“夫人这边请。”一面自我介绍:“在下孙少卿,今日第一次来牙行,诸多怠慢处,望夫人见谅。”
随后将明玥带到一个房间,只见里面密密麻麻有二十来人,有的坐在凳子上,有的就坐在地上,年老年少的都有。
明玥进来的时候,大部份眼皮子都没抬,显然是将明玥当做和她们一样的竞争者了。
不过这时候却听孙少卿同明玥问:“不知道夫人是要签什么契?”牙行里又分死契和活契。
明玥当然想要活契,那死契应该要好大一笔钱,家里如今能节约的地方,还是要节约着。
而满屋子的女人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齐刷刷站起身来,有的还要挤到明玥身前。
不过都被孙少卿拦住了,将她们喝退后,才分别给明玥介绍,“这几位是签活契,都是本地人,家中父母兄弟尚在,八字也不差。”
有的雇主担心下人八字命硬,克爹克娘克全家,生怕到了自家还克主,所以很在乎这些的。
如此一来,牙行里如今也会多介绍这么一句。
明玥起先不知,这一次倒是开了眼。
后来孙少卿又与她介绍另外几个年纪大些的,成了婚家里有孩子,仍旧是本地人,这些希望每月能有一天回家看孩子的时间。
这倒是人之常情,明玥是能理解的。
最后那些是婆子了,大部份也是有儿有女的,这些不像是年轻那些脸皮子薄,只朝明玥争相喊道:“雇我!我老太婆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不会?雇了我一个顶两个。”
你推我挤,踩脚吐唾沫。
明玥看着这一幕,已经断了雇她们去家里的心思。家里的孩子还小,大人们怎样,孩子就怎样,若是真雇佣了这些满口污言秽语,随口吐唾沫擤鼻涕的婆子,孩子多少是会学到些许。
从前在乡下那是没有条件,如今有能力创造一个好些的环境,明玥还是喜欢讲卫生些的人。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见着那后面站着一个不说话的婆子,与这些推攘着的婆子格格不入。
孙少卿捕捉到她的目光,见她看的是孟婆子,连忙小声道:“听牙行里的人说,她年轻时候死了丈夫,儿子去年也死在了灾里,如今就她一个人。”正因如此,她连续来了大半个月,价钱也不高,死契活契也不挑,但就是没人雇她。
哪料想明玥却不在乎这些,而是上前问那孟婆子,“针线做饭都怎样?”她觉得这老妪仪态很好,站在这么一群老太太眼里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
“针线还好,煮饭次些。”老妪神色很平静,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悲惨身世而自怜自艾,也没有因大家嫌弃自己而自卑。
哪怕如今回话,在明玥面前也有种娴静之态。
明玥很是喜欢,当场就问,“我家大小五个孩子,不知道您可愿意到我家中?”
每天其实有不少人来问自己,但是最终他们在听到自己是个老寡妇后,都转身走了。所以当孟婆子听到明玥温柔的声音响起时,满是皱褶的脸上全是诧异,“夫人不嫌弃么?”
“去年这天灾,家破人亡的多了去,若是个个都忌讳,那岂不是不给他们留一点活路了么?”明玥微微一笑,她在乎那些做什么?要这样说起来,他们这一家子大部份都是天煞孤星。
往老的说,沈老爹一生未娶,临老还瞎了眼睛。
小的那杜子规和鹿哥儿,哪个不是死了爹没了娘?
孟婆子听得她这话,心中是万般感慨,走上前朝明玥福身行了一礼,“承蒙夫人不嫌弃,老奴愿意签死契,一辈子伺候夫人跟前。”
明玥见她这行礼的姿势,很好看,给人的感觉也很舒服,可见以前应该是在大户人家做过的样子,如此倒是自己赚了。
当下那孙少卿便拟了契约,由着牙行作保,给明玥看了孟婆子的户籍资料,明玥交了该牙行的银子,便领着这孟婆子回家去了。
说是雇人,但长年累月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要自己看得舒服的才是。
所以没有挑到合适的,明玥也没勉强,只想着过几日再来瞧。
那孙少卿大抵知道她需要什么样子的了,临送出门时只道:“这边有合适的,我便领过去给夫人瞧,也省得夫人再跑第二次。”
明玥谢过。
那之前嘲笑明玥的胖伙计见明玥雇了孟婆子,只觉得孙少卿白得了一个单,反而是自己接待的那客人,最终什么也没挑,白瞎忙活了。
如今还听孙少卿这样说,这不是意味着那美貌的年轻夫人还要雇人?不免是有些酸酸的,但又觉得明玥穿得不体面,也不像是大户人家的。便朝孙少卿问道:“她还雇得起人么?”
这牙行里的,按理都说是人精,没有看错眼的,可偏偏这些个伙计总是狗眼看人低。孙少卿听到他这么说,只没好气地回道:“那是沈相公的夫人。”
这城里能有几个沈相公?去年冬天那柴火的事儿,不知叫多少人感激着呢!自此大家也晓得了有这么一个沈相公。
如今人家开了这城里最大的杂货铺,还要组建商队,往后不说是日进斗金,但也是大富大贵之家了。
胖伙计听罢,后悔不迭,只拍着大腿道:“原是如此,我就说着是谁家的小娘子如此标志,原来是沈相公的娘子。”一面凑过来同孙少卿打听,明玥还要什么样的人?他要要找几个送上门去给明玥挑。
而明玥这头,因去牙行里穿得寒酸了,叫胖伙计轻贱了一回,因此这回来后,便顺道去布坊里裁了一卷料子。
要说这孟婆子以前没在大户人家做过管事,明玥一点都不信,只觉得家里这小院和这几口人在她手里,简直是轻而易举,处处打理得妥帖。
不过沈煜看到一向节俭的明玥居然要做新衣裳,到底是有些意外,但更多是高兴,“早便跟你说,节约那几件衣裳是攒不出金山银山的,穿的戴的,喜欢什么就买。”
明玥是知道家里有多少钱,沈煜没瞒着自己,但她也没那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毕竟才脱离苦日子而已。
因此也就打算做身像样的出门穿罢了。
哪里晓得她傍晚时和孟婆子说,自己当时这副样子都被牙行里的伙计嫌弃了,孟婆子怎么相信自己,就跟自己来了?
然后让女儿们听了去,这会儿灼云便凑了过来,“爹不知道,娘做新衣裳那是因为今儿去牙行,人家瞧她穿得不好,不信她是雇人的,还以为她是去找活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