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难受持续了很久,屋外的雨声和雷声逐渐远去,她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感觉喉咙里被人强行灌入了什么东西,那人速度很快,又稳又准,都没她反应挣扎的空隙,那东西就被关进口里了,顿时将喉咙灼烧得疼痛难忍。
紧接着五脏六腑也是那般的感觉,好似被架在火塘里用大火焚烧一般,疼得她难受不已,想要叫出声,可是这个时候喉咙似乎已经粘连在一起了,声音一点也发不出来。
明玥觉得自己要死了,这样的痛苦生不如死,以她这耐受能力,怕是坚持不下去了。
这时候,耳边又传来了脚步声,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梦魇了,拼命地想要睁开眼睛,想要喊来人把自己弄醒。
可人的意识是清醒的,那身体却不听自己的使唤,无论她怎么用力,手脚依旧动弹不得半分。
事实上,她也睁开眼睛了,但看见的不是孟婆子,也不是余娘子,更不是旻川,而是一个穿着华贵的美妇,一双勾魂的丹凤眼里,盛满了狠毒的光芒。
但她那涂着像是熟透了的杨梅的那种暗红色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娇弱可怜,甚至充满了委屈无助,“梅郎,我不想看到她这张脸,你看她都这样了,她还瞪我,像是要杀了我一样,呜呜,我好害怕!”然后她拿水红色的袖子沾了并没有眼泪的嘴角,好像真的因为自己这张脸而伤心难过地哭起来了一般。
明玥这个时候才从那模糊的光线中看到这女人身后还有一个中年男人,他沉着眉走上来,似乎也不想看到自己一样,眼里闪过厌恶之色,喊了一声:“阿甲!”然后轻而温柔地将那女人搂在怀中哄着,“好了好了。”
这时候,明玥发现自己的床前又出现了第三个人,是个面无表情青年,他走上来打开一个瓶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明玥只看到里面流出了绿色的液体。
可能是因为五脏六腑过份的疼痛,让她并没有感觉到那液体滴到脸上有多疼,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脸上又痒又疼,好似有无数的虫子在上面蛮横地撕咬一般,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被拉扯撕裂。
于是,她终于没有撑过去,疼得晕死了过去。
只是没有过多久,她又醒过来了,却不在那间看似装潢华丽,可以称之为宫殿的房间了。
她竟然在医院,但她不是原来的她,而是个小小的婴儿,有疼爱自己的父母。
父母温暖的陪伴爱护之下,她彻底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
可惜好景不长,父母去世了,只留下她一个人,社区的阿姨将她领到了孤儿院,她在那里长大。
那些年的回忆,仿佛走马观花一般从她的眼前抚过,最后她的记忆里多出了一个她。
但可以确认,自己根本不认识的女孩儿。
和现代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她有些不高兴:“还说你是公主命,却害得我白受了这几年的苦,咱们还是换回去,快点快点!”
还听她不知道跟谁在嘟嚷,自己以后再也不换了,她就要做自己算了,不想再做什么公主,平平凡凡也好。
然后像是谁挤入了自己的身体里,明玥被挤了出来,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仿佛那大海里的孤舟一般,在那无边的大海上晃呀晃的。
抬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脚下也是无边无际的深渊,不管她走哪边,似乎都没有岸可上。
也不知道这样在这个孤独又黑暗广阔的地方飘浮了多久,明玥听到有人在哭,像是小女孩儿的哭声,而且不止是一个。
还听到有个男人在唤自己的名字。
明玥就寻着那声音飘呀飘,那声音就越来越近,那里似乎有个小小的裂缝,透出一丝微弱的光芒。
但对于明玥来说,仍旧像是那太阳一样耀眼灼目,害怕孤独黑暗的她拼了命地往前去挤,终于那裂缝越来越大,足够她通过,只是头却疼得厉害,大量的记忆涌入而来,仿佛那决堤的滔滔洪水一般,也不管她似乎能承受,就这样疯狂争先恐后地挤入她的脑子里。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但看得并不清楚,只觉得自己身前围了好多人,然后听到有人松了一口气,“好了,再养一养,醒来就没事了。”
这个声音,她是记得的,这是鲁老头的声音,他医术极好,在这样简陋的医疗环境下,他还能凭着几根针便将被开膛,险些被人娶了心脏的白阿杰救活。
有他在,自己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明玥这样想,终于觉得可以安心地休息一会儿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已经昏迷了五天。
五月十六那天,她本来是去商行的,可不知道为何半路就回来了,当时孟婆子回忆人是挺正常的,只说进屋休息一下。
孟婆子也就没多想,后来忽然下了大雨,大家也就没顾得上她,等着这七脚八手把家里内外该收的收好,大雨又来了。
雷鸣闪电的,恐怖得要命,那会儿天都黑了,像是深夜一样,只有闪电的时候,天才会亮一下。
孟婆子和余娘子都怕孩子们吓着,忙去看孩子们。
哪里晓得这雨来得凶,下得更大,但却只下了半个时辰不到,天又忽然放晴了,原本那坑洼处的积水,一下就被晒干了。
孟婆子一行人看太阳这样好,又急忙把没晒干的衣裳和菜干都拿出来。
这又一番忙活。
等忙完,却听说城外有人被雷劈死了,衙门里去了好多人呢!还召集了不少老百姓拿着水桶脸盆去救火。
于是大家忙着去打听,到底是谁这样倒霉,叫雷劈了。
试想当时那雷多恐怖啊!好像要将这天都撕成碎片一样,所以大家便围在一起,议论着觉得那被雷劈的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然后这个时候才发现明玥没起来,孟婆子去看了一眼,见明玥还在睡,就是脸色有些不好,以为她发了梦魇,就喊了几声,但却没有反应,上前试了明玥的额头,觉得烫得厉害。
当下以孟婆子的经验,以为是刚才下大雨,自己先去收衣裳,没给她关窗户,叫邪风入体了。
于是忙让人去请大夫来。
只是大夫来瞧了,也是和孟婆子一样的说法,就是着了凉,等醒来吃两顿药就好。
可是城外那被雷劈死的消息传来了,明玥还是没见醒,沈老爹也觉得不对劲,忙让庞虎去接了鲁老头来。
鲁老头对自己医术的自信在明玥这里也受到了打击,好在她到这第五天,终于见着效果了。
只是这期间里,鲁老头已经被沈老爹提着拐杖威胁了好些次,骂了无数声的庸医。
沈煜是在明玥昏迷后的第三天到的,他这一次从江南归来,给明玥带了不少这雍城买不到的头面首饰和衣料,除此之外,还有那边流行的话本子若干,反正就专门给明玥的这些玩意儿,他就装了满满的两大箱。
他是满怀欢喜回来的,却不想得了这样一个噩耗。
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一个人,才短短几个月,归来明玥就忽然处于那弥留之地了。
也顾不得一路车马劳顿风尘仆仆,他就这样和守在床榻前。
当然孩子们也担心明玥,只是明玥的处境,鲁老头不建议房间里太过于吵闹,而且人多房间也太闷,所以只许留一个人。
直至今天下午,孩子们照例得了探望的时间,看着床上已经几天不睁眼的她,到底是害怕没了娘,忍不住放声哭起来。
没想到她的手指却动了。
心一直悬在刀尖尖上的鲁老头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明玥半夜里,终于醒来了,她睁开眼,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一切,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但是脑子里多出来的那些以往的记忆,却叫她的眼泪忍不住地流。只是看到守在自己床边的沈煜,又觉得心生欢喜。
她没有被所有的人放弃,这个世间还是有人在乎着她的。
几天几夜没能好好休息的沈煜在她睁开眼的时候就察觉了,却没想到抬起头看到的却是泪流满面的明玥。
心疼不已。
他不知道明玥这些天经历了什么,只是温柔地给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声音也很温柔,还带着些小心翼翼,“别怕,凡事有我,你一定要好起来,孩子们不能没有娘亲。”
明玥抬起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很疼,就像是被车来回碾压过一样。
不过沈煜先发现了她的动作,先一步伸手握住了她满是被鲁老头扎得全是针眼的手,“想不想吃点东西?”她昏迷的时候,一直给灌着参汤和水。
所以倒不担心明玥会口渴。
明玥的确是有些饿,会饿是不就代表她的那些恶梦都结束了?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发现喉咙里并没有自己所担忧的那种干哑感觉。
更没有一开始那种被灌下毒药的灼痛。
“想喝点粥。”
听到她还能有想吃的东西,沈煜也很高兴,激动地朝外大喊,“旻川,快些去盛粥过来。”
明玥看着沈煜这副胡子拉碴又失态的样子,忽然忍不住好笑,她自打认识这个沈煜一来,不管是任何时候,他都是风度翩翩从容不变的。
沈煜却以为明玥笑他如今蓬头垢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给你带了不少好东西,想来都是你喜欢的,便想快马加鞭,赶在商队前回来,没顾着旁的。”
只是回来没有给明玥惊喜,倒是明玥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吓,命都吓去了半条。
明玥听得这些话,脑子里那些让她痛苦的记忆,似乎又没有那么让她伤心难过了,她反手紧紧握着沈煜的手,“我忽然觉得,那些苦难若是没有发生,我也许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你,那样就算一辈子顺顺当当,又没这样有意义了。”
“我也一样,到这里我一点都不后悔。”哪怕他这个世界起点那样低,但是遇到了明玥,努力就变得有意义了。
巧袖和元盼妹就好像时刻在厨房里待命一样,旻川很快就把粥给端来了,沈煜扶着明玥起来,一勺一勺地亲自喂,等着明月吃完了一大碗粥,旻川又把药给送进来了。
到底是曾经大户人家的丫鬟,最是会行事,晓得主人家有说不完的话,也不多待一分,东西送到就出去在外候着。
沈煜是等明玥喝完了药后,才与她一起躺在床上的,但连续这么多天不眠不休的他,并不觉得困,还是有些担心,怕自己一闭眼,再度醒来不见了明玥这活生生的样子。
可见这一次明玥还是吓着他了,这心里到底还是怕。
而明玥纯粹是昏迷了那么久,现在醒来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也不想睡,舍不得闭上眼睛,所以她见枕边的沈煜睁着眼,便与他问道:“你早早就晓得我的身世了吧?”
沈煜并没有否认,倒是回了她一句:“如你所愿,五月十六那日的雷,把黄家的男丁都给带走了。”
“金燕北早早就在那里放满了烈酒,天公作美,雷电落下后将那一整座祠堂都劈了,当场就砸死了不少,后来又引发了大火,雨停得早,衙门的人赶到的时候,什么都烧得不剩下了。”沈煜知道这些,还是因李烬来找过明玥,可明玥却在昏迷中,他自然是与沈煜全盘脱出了这些事情。
本来那黄晟还没死的,听李烬说,他在最边上,那祠堂坍塌后既没砸到他,火一开始也没烧着他,可他病了,身体缓慢得很,走得没有那火舌快,他一直朝着对面的女眷们喊救命,可就是没有一个女眷上去救他。
明玥听到这消息,是震惊的。那日她正是因为发现下不了雨,让黄家这些畜生逃过了一劫,心情有些郁结,才回房休息的。
却没想到自己这郁结却引发了那么多旧症,还将她原来的记忆都全部找回来了。
而黄家那里,竟然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不差,她这个时候是有些错愕的,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半响,才听到沈煜有些不高兴的声音响起,“以后这样的事情,让我来做就好。”
明玥没言语,她甚至觉得自己这一次险些没了命,怕就是因为策划一次杀了那么多人呢!
遭到了报应呢!
所以她怎么可能答应沈煜?万一沈煜没有自己这样好的运气,能醒过来呢?自然是没有答应沈煜的话,而是反问:“知道这件事情的,还有谁?”
“旻川。”沈煜觉得,明玥杀黄家的人,完全是为了替她报仇,自然是要让她知道。
虽不建议炫耀,但也不建议锦衣夜行,做了好事自然是要留名。
明玥闻言,松了一口气,侧过身朝沈煜怀里贴近了些,“我很害怕,孩子们知道我是这样恶毒的人。”黄家男丁们,主子加上仆从护卫,怕是将近一百人了。
“于黄家女眷们来说,你是那救世的神女。”所有的事情都有两面性,一件事情如果益处大于害处,还是要做的。
这就是为什么水库会选择开闸,而放弃下游的老百姓一个道理。
因为不开闸,上游就会被湮没,损失会更大。
明玥不大想在纠结这个问题了,而是更想早些将这个问题给遗忘掉,所以朝沈煜问:“衙门那边,没查出什么吧?”
“这样短的时间,李烬连蛛丝马迹都还没来得及留,就结束了。更何况那祠堂烧成了灰烬,什么也没留下,衙门已经判为意外,你也不必再担心什么。”沈煜安慰着。
但其实他更好奇,明玥恢复了多少记忆?听她刚才醒来的那话,还有她到澜州的经历,从前似乎真的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因此他尤为担心,又十分地心疼,只将明玥抱在怀里,“以前的事情,你不用再管,一切都有我。”
听他提起以前,明玥脑子里又浮现了父亲和那个女人如何给自己下毒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