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二房,章大夫再次被请来,这次要诊脉的是一位年老的乡下老汉,倒叫他有些奇怪。
可医者仁心,遇见了病人能救总是要救的。
他细细诊脉、望闻问切,最后深叹口气,“劳累过度,兼之腿伤之前没养好,伤了身,如今身体虚弱,以后不可太过劳累,否则恐于寿数有碍。”其实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乡下农人一辈子扎根田地,一般不是干到老死或者病死,根本没有歇的那一天。
田语蓉知道不是自己的原因,心下略松口气,“章大夫,你给开点药吧。”
章大夫手下龙飞凤舞,不一会,一张药方出来。
像是田家这般的富贵人家,家中养着大夫,基本的药材备着,随时可以取用,可章大夫这次开了二十年的野山参,却不是她能随意支取的,故而她遣了个小丫鬟去跟她娘请示,自己则依旧守在床边。
看着周青远满心担忧的模样,她的心不由得紧了紧。
“乾郎,我没想到的。”
“跟你没关系,是我这个儿子不好。”方才,他从周母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得知自己消失后家中的遭遇,心中沉甸甸似压了一块大石头。一年里发生了诸多变故,家人受到牵连,他却在田家毫无所知地安然度日,着实羞愧。
周青远本就不是个愚笨的,一会儿功夫,他已然想明白,田三小姐有意困住他的事实,至于原因,他不愿妄加揣测。
“多谢三小姐,至于药材就不用麻烦了,我待会自会带他们离开。”他的态度恭敬,彬彬有礼的态度却愈显疏离。
“没关系的,我......”
“青远说不用那就是不用了。”周母看着这个女儿,面上满是厌恶。
气氛正显胶着之际,外面却突然又有人进来。
依旧是那位小管事,此刻苦巴着脸前来禀告,“三小姐,前儿和曹家娘子一起来的那位姑娘,她又来啦!”
田语蓉一惊,第一时间竟然没能想起来,待记起,脸彻底黑了,“她来做什么?”
“回小姐,她说,她说,”小管事瞅了瞅周家三人,愣是没敢说出口。
田语蓉却没那个耐心,当下不耐烦道:“直接说。”
“她说,要来看望前夫家和前夫君,怕他们糟了祸害。”小管事说完头都不敢抬。
田语蓉其实不想见,奈何这时周青远又出声,“麻烦三小姐请她进来吧。”
对于这个在自己“死”后回娘家的妻子,他内心有点复杂,理智上知道她的选择其实没有错,大好的年华,不该为了自己守寡一辈子。
可情感上,爹娘活得如此艰辛,对方却潇洒离开,他着实不能接受。
好在他现在依旧没有过去的记忆,没有情感的纠葛,因而只是略微皱了皱眉。
既然他的死是一场乌龙,那他也应该跟人说清楚,之后也能各奔东西。只平心而论,这样的妻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跟人继续在一起的。
田语蓉无法,让小管事去请人。
小管事只觉如获新生,飞一般蹿走。
屋内一时静寂下来,就连周父周母想到待会的情景,都忍不住头痛,这都什么糟心事儿。
然而,该来的始终会来。
阮柔出门前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化上最好看的妆,穿着最鲜妍的衣裳,她本就年轻,样貌也生得好看,肌肤白皙,吹弹可破,唇不点而朱,眸灿若星辰,嘴角掀起淡淡笑意时,就如牡丹花开,艳丽至极。
屋内众人瞧见她时,就是这样一副场景,灼灼其华、光辉耀目,甚至给了田语蓉一种蓬荜生辉的错觉。
可,怎么可能,一个乡下妇人,几乎那瞬间,她就甩掉了这个可笑的念头。
周青远见到人的第一瞬间却是陌生。
是的,陌生,尽管没有记忆,可见到爹娘时,他油然而生一种亲近感,那是曾经无比亲密生活在一起留下来本能般的印记,可在见到这个曾经的妻子时,他却只余陌生。
是两人感情不好吗,从周母的话语中,不难猜测两人也曾有过耳鬓厮磨、朝朝暮暮的时候,没道理情感无一点残留。
他不解,只在瞧见人时极为生疏地打了个招呼,“阮姑娘。”
却见对面女子兴致颇高,不似欣喜,也不似怨恨,细究起来,倒像台下看戏的终于看见台上主角出场一般。
“你原来真的没死啊。”她轻巧的语调也证明了这点。
周青远皱眉,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周母却是异常欢喜地回应,“是啊,慧娘,青远他真的还活着,多亏了你送的信。”此刻周母只余庆幸与感激,庆幸对方送了这么封信,也庆幸自己来了府城。
闻言,其他两人的目光齐齐投过来,眼神复杂。
虽然早有预料,可田语蓉还是气得半死,果然是她在坏自己好事。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发作,心中却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叫她好看。
面对周母的感谢,阮柔接受地心安理得,“不管我和青远日后如何,见到人了总该通知你们一声,不过嘛,”她陡然拖长了话音,“田三小姐,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上次我来时你为何不承认还要将我赶走,险些耽误了一家团聚。”
田语蓉气结,硬邦邦回:“我又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你找谁。”
“唉,我就是想着,要是上次找到人,叔婶也不用受这般罪,本来就身体不好,守了这几天,唉。”
悠长的叹息听得人愁肠百结,什么都没说,可又什么都说了。
周青远眉头皱得更紧,田家救了他,不论为了什么,他知恩图报都没打算计较隐瞒自己之事,可让自己的爹娘为此受苦,他心里就格外不舒服。
田语蓉心内暗骂,面上却赔着小心,“乾郎,我真的不知道。”反正死无对证,她绝对不会承认。
“你乱喊什么,”周母不乐意了,“我儿子叫周青远,别喊什么乱七八糟的。”
田语蓉这下是彻底崩不住了,脸色变得惨败,眼睛里的厌恶丝毫不遮掩,赤果果的看向周父周母。
周母哪里见过这样狠厉的眼神,当即一个后退,再要找儿子告状,却见那女人已经恢复笑容,亲密地称呼,“青远,我以后都叫你青远,好不好。”
周青远没有回应,而是扶住周母,眼神复杂看向面前的两个女人。
就容貌而言,两人分不出个高下,而论气质,阮慧娘竟然更胜一筹。
田三小姐身上的衣服首饰富贵逼人,却似少了什么底气,如无根浮萍,阮慧娘身上,却有一股子坚韧不拔的劲,令人望而生畏。
“爹,你好点了吗?”
周父恰在此时醒来,笑着安抚周母,“我没事,青远好了,我就好。”
周母这才有了底气,“青远,无亲无故的,一直待在田家也不是个事,我们定了客栈,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嗯。”周青远低低应下。
田语蓉见状一急,如过去一般上前欲要牵住对面人的手,却见他躲闪似地避开,忍不住心内一恸。
“青远?”她语带哀求。
周青远别过头,不欲理会。
阮柔却见不得事情不清不楚地结束,当下站了出来,旧事重提,“田三小姐,你还没说清楚,扣着周青远干嘛呢。”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我就说的再明白点,田家二房老爷就你一个孩子,将来那份家产少不了你的。”
无人注意,周父眼神悄悄一亮,竖起了耳朵。
“可惜啊,你是个女儿,注定继承不了二房的产业,至多拿份丰厚的嫁妆嫁出去。”
“你瞎说什么,我田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田语蓉羞恼。
阮柔丝毫没有理会,继续叨叨:“于是呢,你又不甘心,就想要找人入赘,一般的你看不上,就挑上了周青远这么个有前途的读书人,不得不说,你眼光是真高啊。”
周父嘴角瞬间耷拉下去,入赘就算了,好好的儿子跟女人姓,像什么话。
如同揭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还是在心上人面前,田语蓉的面色已经不能简单用难看来形容了。
“阮姑娘。”周青远想要阻止,依旧没用。
“在场的人都有权利知道真相,不是吗?你就甘心耽误一年多,科举前程全都付之一炬?”打蛇打七寸,没有一个读书人不想功成名就、蟾宫折桂。
她说周青远科举路短也非虚言,周青远早已“死”去一年,户籍都销了,如何恢复还是个大问题,且读书人分秒必争,一年多时间,足以他落后同期学子老远,不说毫无希望,但恢复一年前的水准起码也还得有一两年的时间,不过这就不是她该头疼的问题了。
说哑了周青远,阮柔继续朝田三小姐质问,“我很好奇,你明显是在周青远出事之前认识他的,那到底是在我嫁给他之前、还是之后呢?”
一语惊四座。
其实到了现在,大家都心知肚明一点,田语蓉是故意藏匿起周青远,将他变成她一个人的君乾,目的就是为了留他入赘。
男女之事本就玄妙,且有救命之恩那一茬,其实很难定她的过错,轻点说不过一个被爱冲昏了头的女子,又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但是,如果田语蓉早在周青远成婚之前就认识,那未免太过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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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黑暗里看着不觉有什么,可若摊在阳光下就会显得不堪入目,正如此时田语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