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大娘口中无用的男人,铁勇无数次都很想要,放她和离让她去另找她口中有用的男人,不拘是宋元修或者是其他人。
但看着尚且年幼女儿的稚嫩面庞,他就再也说不出口,小小的一个孩子,不论是没爹还是没娘,都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情,所以只要大娘没有提出要离开,他就会尽力去维持这个家的完整。
要说委屈,大娘自觉比铁勇本人委屈无数倍。
若不是做了那个匪夷所思的梦,提前知道了铁勇会有大出息,她怎么可能会放着好好的秀才公不嫁,反倒挑了个家境不咋地的猎户呢。
家无恒产,脑子也不够活泛,成日指着这几亩地过活,辛苦好几年,才勉强达到宋家分家后的日子,也不知一通折腾是为了什么。
至于离开铁家,她是从没想过的,至少这辈子不可能了,女人守寡再嫁尚且嫁不到好人家,她若是和离,绝对会被爹娘再卖一次好价钱,届时指不定又是什么穷困的老鳏夫。
偶尔,她也会做梦,梦见当初姐妹俩的婚事一切照旧,成为秀才娘子的是她,而挣扎在泥地里的则是二妹,梦里有多么满足,梦醒后就有多么失落。
久而久之,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当初的那个梦,或许并不是她能看见的未来,其实也不过一个梦而已。
因着铁勇始终没有富贵起来,更别说当大官,阮母早已认定这个大女儿满腹谎言,说不定就是瞧中了野男人故意诓她,故而已经不大来往许久。
或许生于阮家就是他们一生中最大的不幸。
大娘自觉自己已经陷入了泥沼,这辈子再无挣脱的可能,至于二娘,早已聪明的摆脱了娘家的阴影,而一直自持激灵,跟小弟关系极好的三妹,也未能摆脱阮家的坑。
小弟平安眼看着就要长大,家中房舍未能翻修新盖,家中存银不多,兼之平安本人骄奢淫逸,长了副肥头大耳的模样,却半点不会下地干活,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阮母在家与阮父一起骂着那些人家狗眼看人低,私下里却又计划着将三娘卖一个好价钱。
三娘再是怎么凭借和小弟关系好,跟爷奶以及爹娘抗衡,遇上传宗接代的大事,压根没有可比性,也只能任由人卖个好价钱。
到底是三娘心狠,想着嫁给哪家的老鳏夫也是吃苦受罪,倒不如嫁去镇上给人做小妾,好歹一辈子有个指望。
阮家父母高高兴兴把女儿卖了十两银子,前脚人刚出门,后脚就开始商量怎么修缮家中房屋,给看中的女方家下聘礼,还指望着吸血三女儿供养一家子的美梦,可惜三娘继承了爹娘的性子,同样翻脸无情。
进了大户人家后,再也不见娘家人,全当十两银子结清了。
至此,阮家三个女儿各有了归宿,或好或坏,或是她们自己的选择,或者压根没有选择。
直至七月底,宋家小子再次去府城参加科举,吴山村不少人投来期盼的目光,却也没有人真的上门说些什么。
宋家早已分家,宋父年岁已高不适合奔波,几个兄长更是有自家事要忙,谁也腾不出空来陪着宋元修去省城一去半个月。
最后,阮柔和宋元修商议,他们俩自己去,再要大哥家的侄子帮忙跑跑腿,也就够了。
他们也不是当初没见过世面的人,在金平县的日子,不说达官显贵,形形sè • sè的商人农户,算是见过不少,压根不杵这些,若不是秀才名下不能有下人,他们其实是想买一个下人陪同的。
好在大侄子没出过远门,很是乐意出去见识一番,高高兴兴收拾了行李,预备跟着小叔一家出院门。
宋家下一辈从字成,大侄子名宋成杰,可见长辈对他的殷切期盼,可惜这年头,只要不读书,一辈子就只能当个乡下人。
也不知宋父宋母怎么商量的,临出门前,两人愣是挤出来十两银子硬要塞给他们。
“不用。”宋元修直接开口拒绝,他性子一贯这样,说不出软和话。
“爹娘,我和元修这些年也攒了点钱,够这次去府城的了,就不劳你二老破费。”阮柔同样委婉拒绝,二老跟着大房养老,他们若真接了这笔钱,宋父宋母恐怕也要在宋大哥大嫂面前低一头,索性不要来的轻省。
宋母很是有些无措,“也不多,你们就接着吧。”其实他们还是有些愧疚的,当年明明私底下跟小儿子说好了,他们的钱财会尽量供小儿子读书,可最后大头都花在了重孙子头上。
手心手背都是肉,给了这个他们心疼那个,给了那个他们心疼这个,可无奈钱就这么多。
这笔钱阮柔到底没接,将宋父宋母恭恭敬敬送出了屋子,看着满面沉重的宋元修,阮柔故作轻松,“咱们的钱是真够了。”
“嗯。”宋元修继续点头,只是趁着最后一点时间,争取努力再多看点书。
其实科举的书早就看了无数遍,可越临近考试,越不安,总想着再尽点力。
七月底,雇了一辆牛车,照旧去镇上与秦春生会合。
三年时间,两人都有了不小的变化,秦春生尤甚。
当年,两人同中秀才,宋元修没有更多资源,被龚夫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而秦家则是寻了门路,进了府城有名的青云书院,有了名师教导,可谓进步匪浅。
若说开始他们不知秦家走了何门路,后来大概也知道了,因为秦春生娶了青云书院一位夫子的女儿,其与秦父当年在赶考途中认识,对方同样看好秦春生的才华,这才舍得将女儿下嫁,同时以夫子的名义给了入学的资格。
若说宋元修此番考中的几率在五成,那么秦春生则足足有七成。
两人虽是同年的同窗,又有着多年相交的友谊,宋元修倒没有什么不甘愤懑之情,相反倒很是为对方感到高兴。
阮柔听了也不禁感慨,有时候读书这条路就是看人脉、看钱财,宋家一样不占,能有如今已是极好的了。
与此同时,她觉得宋元修的性子是真的好。
出于农家,被爹娘兄嫂一路供养,没有养成骄奢的性子,有读书人的情高,却不会过于目下无尘。单看其与爹娘兄嫂,族中长辈,书院夫子及同窗学子,关系都颇为不错就可看出。
秦春生的夫人姓孙,出自举人之家,打小跟着长辈读书,很有几分学识,只是阮柔瞧着,其对秦春生尚且有几分温和恭敬,对待他们这些县里的寒酸学子,颇有些看不上,索性只是同路,并没想着占人便宜,也不用强求亲近。
一路到了府城,秦春生计划着要去岳丈孙家住宿,他们这些人不好跟着打扰,只得另找了客栈住下,分别之际,她隐约看到孙夫人轻出一口气。
可以想见,若不是考试前需要回原籍地报名等一应流程,对方定然是不想去祁山镇那等小地方的。
到达客栈已是八月初,今年乡试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十八,恰在中秋团圆节之后,只是,恐怕不拘是外地还是府城本地学子,定然都没有人月两团圆的心思。
事实也的确如此,不说别人,光说阮柔这边,仅是当天晚上让客栈送了一块月饼,几人分食着吃过,也就当过节了,至于窗外的月亮,除去记得又大又圆外,谁也没心思多看一眼。
他们所住的悦来客栈因着临近考场,住的多为赶考的学子及其陪考,别说是过节,当日晚上,下来客栈一层的都没几个,想来都是趁着最后时间苦读呢。
及至到了八月十七,依旧提前一天去考舍报到,提交一应资料,验明身份,翌日天色未亮,将人送进考场,阮柔等人才重重送了口气。
他们能照顾的也就到这里,余下的全靠里面学子自己努力。
或许是能参加乡试的最起码也是秀才,倒没有太落魄的人家,一个个大多身经百战,只管回家提前准备好人出来的一切物拾。
此行三人,他们不得不租了两间二等房间,回来客栈,阮柔让宋成杰赶紧回去休息,这孩子估摸比他小叔还紧张,眼下乌黑一片,是不是打两个哈欠。
宋成杰不好意思的去了,阮柔则收拾了东西,预备在府城逛一逛。
其实若有的选择,她是想日后搬到府城居住的,祁山镇到底太过偏僻穷困,日常做些什么都不大方便,可惜,没有谋生的手段,一切只是空想。
这一趟,宋元修若是考中,估计要去京城参加会试,而若是不中,不拘是回去金平县,还是在祁山镇继续苦读,都没有留在府城的余地。
乡试一连考三场,每场三天两夜,期间只能窝在小小的考舍里,不能进亦不能出。
如此九天过去,关闭多日的考场再次打开,少不得又见证了一番世间百态。
宋元修经过几年的锻炼,跟着龚夫子没少跑,脸色虽然难看,可精神头还算不错,笑着跟他们进了马车回去客栈,同样略洗漱就载倒在床上,第二日下午方才清醒。
悦来客栈作为考生的大本营,此时客栈一楼已经人山人海,成为众多考生的天地。
默卷子的,对答案的,写感悟的,或欣喜、或心虚,或得意、或沮丧,在成绩还没出来的几日里,他们至少还能开心几分。
秦春生回孙府给岳丈默完卷子后,休息一晚,便匆匆赶来客栈,恰与下楼的宋元修撞个正着。
他眉眼间带着几分喜色,即使刻意收敛也依旧显露出几分,显然考得不错。
他低声问,“你考的如何?”
宋元修依旧淡淡,“还行,能搭的都答了,只是最后那道议题不是很清楚。”他说着皱眉,且不说凡事并非非黑即白,单只主考官立场不明,他们的言论就不能太过激进,只能尽量往中庸上答,偏他文采不甚出众,按龚夫子的话来说,虽言之有物,可辞藻不够华丽,若遇上偏好文采好的,他十有**要落选。
无奈文风不是那么轻易能改变的,他也只能尽力而已。
好在如今小皇帝年幼,尚且七岁,辅政大臣尽心尽力,太后及其娘家鼎力支持,目前朝堂还稳固得很,却也注定了乾朝偏向保守。
秦春生却是神采飞扬,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青云书院走出过不少官员,位置高的不多,可翰林院以及六部多少都有些人脉,朝廷动向能探查几分,所以答得也格外自信。
相反,宋元修就没那么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