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前面的人群逐渐散去,林蔚蹲在前,向湖面撒下一把饲料,三五只白天鹅拧着脖子上前来啄食;又撒一层,吸引来更多,七只八只簇拥在一处。
“你这样一次喂太多,后面的人喂它们就吃不下了。”
许嘉川蹲在她旁边,帮她拿着装饲料的小塑料袋。
“快吃晚饭了,多吃点。”她又抓出一把,撒入,淡声道,“你一直对我这么好,不怕我以后太满足了厌倦你吗?”
他冷冷觑她,唇角微勾,凶狠地呲牙,露出一线皓齿。
“你敢?”
“我不敢。我特别贪婪,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想跟你做。”她转脸冲他甜甜地笑,“以后,我们养只狗吗?”
他抿了抿唇,“再说。”
遂又补充:“怕它死。”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她笑着宽慰他,“你不是当医生的,这些还没看惯吗?”
“我大多时候目睹出生,”他顿了顿,“不过……偶尔也目睹过死亡。”
“那就不养了吧。”她最后说。
和他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很久。
“我有你就够了。”他忽然说。
“嗯?”她眉开眼笑,眼底水盈盈的,甚是潋滟,“那以后,如果有人跟我争宠怎么办?”
他好笑地看着她,“争宠?”
这话却被后头的喻远航听见了,揶揄道:“你们还不如讨论讨论,以后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再不济想想啥时候去民政局扯证。”
林蔚扑哧笑了,在一旁咯咯笑个没完。
许嘉川弹她额头一下,神情严肃:“笑什么?”
喻远航还不忘补刀:“这个问题,就跟问许嘉川,老婆孩子保谁,老妈老婆掉水里先救谁一样,世纪难题——”
林蔚听到这里,笑出了眼泪,最后绷不住了,笑容僵硬地挂在嘴角,她下颚发酸。
到时候,她该如何问起,他是选择留在她身边,还是跟他妈妈一起走呢?
她心头遮满阴霾,低下头去,心不在焉地把一包饲料全倒入了水里。哗啦啦的,飞扬而起,然而那群天鹅早就被填饱肚子,四散开来。
真无情啊。
她心烦意乱。
噌地起身,动作突兀,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行人。桥本就窄,几经推搡,她脚下不稳,还没听清自己的尖叫和许嘉川同一时刻的叫喊,两个人互相扯着落了水。
天鹅的叫声吱吱呀呀的,实在难听,扑棱着翅膀逃开这片区域,岸边的行人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这边并不深,水刚能没过她腰,可寒气逼人刺骨,引得她小腹一阵绞痛,登时白了脸。
“没事吧?”
“……嗯,没站稳,没事。”她低声地说。
他还没叹完一口气,接着,把她整个人抱出水中。他将她打横托起,扔上岸,自己也手脚并用地爬上来。
他们近乎全身湿透,一股难闻的腥味儿和粪便的味道充斥周围,驱灵符一样惹得旁人避之不及。
她小脸煞白,唇也青紫,缩在一旁。
他担忧的问:“肚子疼?”
她却没恼,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笑。强颜扯出一抹极为难看的笑容,捂着阵痛连连的肚子,笑个不停:“不疼。”
他越是关心她,她就越是想哭。
只能做出这样难看的表情,想告诉他不疼,想把他的好,他的体贴,抽丝剥茧般从自己的惯性依赖中抽离。
可是她是骗不了他的。
他轻轻叹气,“脸都白了,疼成这样了,回去吧。”
*
时至傍晚,四人前前后后地回了酒店。
他冲过澡出来看不到她,裹着浴袍去箱子里翻找干净衣服,换好后听见门咔擦一声响,是她进来。她说刚才把他们脏了的衣服扔给了楼下的洗衣房,然后转身去浴室冲澡。
水声响起,他有几分怅然,拿过手机,发现有几条未读消息。
钱雯芝的微信来自于半小时之前:
“川川,什么时候回来?”
他回复:“六号。”
钱雯芝又问:“提前几天可以吗?”
他不明其意。
正思索着,浴室的水声消弭在空气里。
林蔚的声音在浴室里空旷地回荡,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这会儿浴室成了天然的混响,她的声音如冽泉落在细瓷,在他心上刻入一条条痕迹,他看着手机上的那行字,哽了喉咙。
——“你妈妈去做检查了,情况不太乐观。”
她以为他没听到,静了半分钟,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便又喊他一遍。他靠近过去问:“怎么了?”
他声线极低,她听惯了水声,蓦地一声贯入她耳,随即看到浴室的磨砂玻璃上覆上一层高大的黑影,着实骇到了她。
她轻轻抽气,平复心跳,小心翼翼的说:“那个……能帮我拿下衣服吗?我忘记拿进来了。”
“……”门外静了几秒,“在哪?”
“包里,”她听他向外走,又补充一句,“内衣在夹层……”
然后,明显感到他的脚步顿了一拍。
林蔚在选挑内衣这方面,还是很有少女心的。
她的款式多数是俏皮可爱的少女系,小巧的蕾丝边,或纯白,或是淡粉,点缀着小草莓或是波点。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却还是红了脸,也不知到底帮她拿哪一件才好,只抽出一条睡裙递进去。
她站在浴室,盯着他手腕的皮肤,怔了小几秒,“就这个?”
他轻轻咳嗽,“我不知道你穿什么。”
她顿时了然,笑了笑,接过来,“那我自己出去看吧。”
出来后,她穿好该穿的,看他还窝在露台的椅子上吹凉风。他似乎很喜欢这种独处的时刻,托着下巴,一直摆弄手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傍晚后,外面贴着一片昏沉沉的晚霞。他见她过来,转目看她,黑沉的双眸攫住夜色,神情半明半昧。
他的袖子挽在小臂,线条纹理结实有力。洗过澡,皮肤透着莹白,晃了晃手臂,叫她过来。
“今晚早点睡。”抱着她,他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耳际。
她头发还未干,湿漉漉地贴过他脸颊,沾惹上一片潮气,很痒。
“你累了?”
“不是,”他贪恋似地,将下巴搁在她肩头,嗅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明早带你去爬山,看日出。”
他始终想不出,如果自己要提前离开,该怎么跟她开口。
只得利用有限的时间与她温存,贪婪地占有她在他身边的每分每秒。
“日出?”她眼睛发亮,颇感兴趣,“可以啊。那晚上,看日落吗?”
“看得到就看呀,听说明天可能有流星。不过我没报什么希望,一般看不到的。”他笑声爽朗,“喻远航说明晚去露营,正好,明天天气不错。”
她兴致更浓,“我们睡帐篷吗?”
“不行,你睡车里。”他语气严肃。
“为什么?”
他隔着衣服揉了揉她小腹:“会着凉的。”
“你总是对我这么好。”她轻声说,“如果有一天,你对我不好了,我可能会接受不了。而我也习惯依赖你了,如果突然你不在我身边……”
话还未落,被他轻柔地吻住。
为什么不让她说完呢?
如果时间,可以静止在这一秒就好了。
*
喻远航和蒋一頔喊他们出去吃饭,热热闹闹地再回来,一切似乎都平淡如常。
晚些时候,钱雯芝又发来消息:
“川川,能提前几天回来吗?”
怕他不回似的,又打了个电话。他没关静音,正睡得熟,被这声音震醒,被扰了睡眠,顺手拒接,看着那条微信,于黑暗中拧紧了眉。
心底惴惴。
林蔚吃了感冒药,早就睡着,呼吸很沉。他怕吵醒她,翻身起来去门外再打过去电话,“到底怎么了?”
钱雯芝吞吞吐吐,声音很轻,“检查结果明天出来,川川,明天能回来吗?”
妈妈去检查身体的事他知道。之前妈妈就时不时地说自己身体不好,他总以为是因为爸爸的事伤了元气,加之上了年纪才如此。
妈妈退休后,原来的小学每年都会给退休教职工组织体检,之前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没直接回答,一直在这一头沉重地呼吸,“初期检查的时候怎么样?”
钱雯芝心情沉重,叹气,“等你回来再说吧。还有,你爸那边……”
“我们家跟他没什么关系了,”他说,“我妈的事,别跟他说。”
*
许嘉川几乎一晚无眠。
早晨四点,他们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