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姝脑子里全是儿子饥寒交迫的惨状,虽然醒来后不记得小团子的脸了,但梦中的细节却是无比清晰,她甚至还记得小家伙赤着身子,衣不遮体,后背有几处青色的痕迹,像是胎里带出来的。
被封衡圈在怀中安抚了片刻,虞姝好不容易有所缓解,可一想到外面寒风凛凛,年关将近,儿子或许就连一件新衣也穿不上,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安眠?她还没给孩子亲手缝制过衣裳呢?
静怡之中,虞姝嗓音哽咽,她入宫之前遇到再大的难事,也不会这般哭出来,但为人母之后,便是接受不了自己的孩子受到半分损伤。
“皇上,孩儿在梦中吃不饱穿不暖,他看着我的眼神是怨恨的,你我是不是做错了?若是一开始就带上孩儿们,那该多好?”
当初为了安全考虑,只能将孩子送走。
而今的确是暂时安稳了下来,但不代表往后没有危机。
虞姝也只是情绪上头,这才随口一说。
若是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让辰王和沈卿言将孩子带走。
稀薄光线之中,封衡微微拧眉,不知为何,他脑子里也浮现出自己的崽子苦雨凄风的惨状。
可旋即,封衡就掐断了这个念头。
他的孩子,必得天佑。
再者,辰王那边自是不必担心,他对辰王的老底还是了如指掌的。那厮别说是养一个孩子,就是养一百个也不成问题。
至于沈卿言,到底是跟在自己身边历练了数年,无论如何也轮不到饿死的境地。
封衡嗓音轻柔,继续安抚,“昭昭,沈卿言与楚香虽是带着孩子逃难,但也不至于会像你梦中那般。”这一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再者,沈卿言带走的是儿子。
男儿大丈夫,自幼吃点苦楚,也没什么可心疼的。
思及此,封衡逐渐放宽了心,如是的想着。
虞姝揪着帝王衣襟,帝王的大掌一下又一下的给她轻拍后背,她这才稍稍平复情绪。
沈卿言就住在将军府隔壁,虽说此人是御前红人,且又大权在握,可虞姝总觉得,他不太靠谱。
但愿,梦境与现实皆是反着的。
*
夤夜。
林间,山风呼啸。
山洞被枯枝挡住,隔绝了外面严寒,火堆中星火熹微,正好可以保证燃到天明,外面虽是严寒,山洞里面倒是温热。
加之,已经住了好一阵子,狭窄的山洞已经有了烟火气息。
沈卿言和楚香轮流守夜,毕竟山洞内还有一头母虎。
沈卿言正打盹儿,就被一阵声响闹醒了,楚香也睁开眼,他二人对视了一眼,就见原本还在襁褓里的小团子,不知几时挣脱了襁褓,他今夜是第一次翻身,结结实实的压住了小虎崽子。
小虎崽子就如猫儿一样,这般大小,完全没有虎样。
小团子就那么压着它,小虎崽子只能发出类似于“喵喵喵”的叫声。
谁又能想到,猛虎幼时就如一只猫儿一样呢。
沈卿言第一反应是与有荣焉,笑着道:“阿香,你快看少主,这么大就会翻身了,不愧是少主啊。”
一般的婴孩能办到呢?
能么?!
除却少主天生的龙嗣血统之外,还有一点便是,少主是他亲手养到这么大的!
沈卿言总算是欣慰了,他没有辜负皇上和娘娘的信任。
瞧瞧,少主被他养得多么结实。
楚香也咧嘴一笑,但随即就觉得不对劲,“你说,少主是不是没喝孟婆汤,你瞧他的眼神,像对咱们十分不满。”
小团子今晚是第一次翻身,竟然还会抬头了。
要知道,寻常人家的婴孩,三个月才能抬头,四个月方可以翻身。
而小团子显然在体格上,已经甩了同龄的婴孩一大截。
而更与众不同的,是小团子的一双眼睛,明亮有神,且十分深邃。他看着人时,仿佛能够通过一层皮囊看见人的心底深处。
沈卿言吞咽了几下。
那种被帝王威压支配的恐惧再度冒了上来。
沈卿言当然不会相信一个婴孩能有什么坏心思,他叹了一句,“会不会是因着少主所喝的奶水是产自老虎之故?”
毕竟,这世上能有几人是吃老虎的奶水长大?
眼下,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楚香暗暗唏嘘,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是再也不想养第二个孩子了。
她好端端一个倩丽的少女,自从开始带孩子,早已蓬头垢面,身心俱疲,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喵喵——”
可怜见的小虎崽又叫了几声。
母虎已将小团子视作亲生骨肉,对“兄弟俩”的打闹,不会当回事。
小团子很会抢食,自从喝上了虎ru,小身板结实了不少,抱在怀里已经像个大墩墩了。
虎崽子被压得不轻。
楚香凑过去,将小团子抱了过来,因着没有小衣裳可穿,依旧只能用一开始出生时的襁褓将他包裹。
这是绸缎料子,十分丝滑,山洞内又温热,小团子的动作一日比一日剧烈,没几下就踢开了襁褓。
楚香试图将他包起来时,他还有些不乐意,一双腿蹬个不停,沈卿言过来帮忙,两个人四双手才勉强将襁褓捆绑好。
可这下,小团子不乐意了,一双眼睛格外幽深清冷。
沈卿言、楚香,“?”莫名心虚。
小团子,“!”直勾勾的瞪着眼。
*
广陵,三进院落。
辰王嫌之前的别苑太小,不足以娇养孩子,遂又换了一套三进三出的宅院,飞檐斗拱、小桥流水、亭台水榭,无一处不精致。
因着外面严寒,不宜抱着娇娇外出,就在室内熏开了腊梅,挂了数盏兔子灯。
小家伙每次醒来,看着满屋子的花花绿绿,都会发出咯咯的笑声。
每当这个时候,辰王亦是欢喜不能自抑。
眼看着年关将近,辰王命人购置了一箱子小衣裳,绫罗绸缎,花团锦簇。就连娇娇喝水所用的小勺也是和田玉雕刻而成。
碍于眼下危机尚未彻底解除,辰王不能给娇娇操办满月酒席,但他已在尽其所能,给予娇娇应有的一切。
娇娇还小,辰王就连首饰也筹备好了。
并蒂海棠花步摇、鳊鲲点金滚珠步摇、紫金飞凤玉翅宝冠、金丝圈垂珠耳环……
随从都差点以为,辰王是在给小公主准备嫁妆。
这一日早晨,风和日丽。
小公主醒来后,嘴里一直发出些旁人听不懂的声音,辰王却极有耐心的陪她“唠嗑”。
“我们娇娇也喜欢这些首饰,是吧?等回到京都,皇叔赠你一个金铺子。”
“自是皇叔最好,你父皇眼里只有江山。”
“你呀,随了你母亲,讨人喜欢。”
“……”
一番絮絮叨叨,引得小公主又是一阵咯咯发笑。
可没过多久,小公主又开始拧眉,眼看着就要哭出来,辰王立刻将孩子从摇篮抱了出来,焦灼万分,“来人,传女医!”
辰王一边哄,一边查看小公主,小东西是个开心果,几乎不成哭过。
她若是泫然欲泣,那必然是哪里不舒服。
待女医察觉到小公主身上起了红疹子,辰王比女医快一步意识到问题所在,“把两位ru娘叫过来,今日究竟吃了些什么,事无巨细,统统禀报。”
不多时,其中一名ru娘坦白了,辰王给得报酬丰厚,她自是很想留下来继续喂养孩子,可她没料到不能食用韭菜。
女医这时道:“或许,就是这韭菜出了问题,不过,待ru娘禁几日韭菜过后,理应不会再对孩子有任何影响。”
这本不是一桩大事,辰王却是面色阴沉,仿佛下一刻就要雷霆大怒,“来人,取银两过来,既是不能胜任,就换人!”
当日,这位ru娘就被驱赶,辰王命人又寻了两位ru娘过来,这一次更加小心谨慎,ru娘的日常用物、吃食俱安排的明明白白,不可有任何差池。
就仿佛这些ru娘在辰王眼里不是人,而是给小公主产ru的工具。
翌日,小公主身上的红疹子果然消失了。
以免小公主会有黄疸,辰王亲自抱着她在外面晒太阳,一会飞上屋顶,一会又飞下来,引得小家伙“咯咯”笑个不停。不过,小家伙很快就睡着了,她闭着眼时,眉目也微微弯着,似是做着美梦。
*
夜黑风高,广袤的荒原之上,看似平静,但总给人一种野兽正在暗处蛰伏的错觉。
黑豹在虎头山住了数年,对这附近颇为了解,但竟然对山脚下的一波人马毫无所知。
到了此刻,他心中已经是惊骇万分。
弟弟失踪三日,他心急如焚,直到有人暗中给他送来弟弟身上的信物,再约他下山见面,他这才见到了山脚下隐藏的人马。
十三亲自迎接黑豹。
黑豹大约是二十五六岁的光景,因着一门心思养大弟弟,这几年山寨内斗严重,他也就耽搁了娶妻生子。
人倒是长得挺俊朗,身段挺拔颀长,五官立挺,虽是俊美,但有股子浑然天生的匪气,他穿着一身貂皮兽氅,额头绑着一根大红色眉勒,打量了十三几眼。
见十三一身锦缎劲装,手持长剑,发髻用了竹簪子固定,虽是习武之人,却有股大户人家少东家的气度。
黑豹手里捏着信物,十分防备,“我弟弟究竟在哪里?”
十三已经打探清楚了黑豹的一切底细,知道他是条汉子,但同时也是个狠人。
实力雄厚、手段雷霆、忠肝铁胆,不正是皇上所需要的栋梁之才么?
十三知道皇上想招安,故此,他对黑豹态度尚好,抱拳作揖,道:“二当家莫急,且见我家主人再说。你弟弟一切安好,伤势也恢复大半,眼下估计正熟睡呢,我这就命人去唤醒他。”
说着,两人来到一处营帐。
十三虚手一请,“二当家请进,我家主人已静等许久。”
黑豹虽然是匪,但重义。
既然对方敢单独见他,他自是没有必要畏手畏脚。
再者,对方救了他的弟弟,这份大恩,是要报的。
帷帘掀开,黑豹第一眼就看见一个高大颀长的男子,正负手而立,墨玉冠束发,火烛之下,纵使他没有回过身,也能让人感觉到通天的贵气。
黑豹放下帷帘,站直了身子,尽可能的调整气息。
他明明是虎头山二当家,也算是手握权柄之人,十年来都是一呼百应,可为何竟然突然胆怯了?
黑豹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