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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党既除,建元九年的大事就唯剩下那一件,六月,当薛稚的车驾走至秦州的时候,京中正式颁下诏书,将于七月初一日,率文武百官,尽迁洛阳。
早于建始六年就开始修建的洛阳宫阙已经修建完毕,只待它的真龙天子入驻。这件事,是从陛下登基之初便曾提上议程的,如今朝中反对迁都的江东士族尽已凋零,多是近年录用的寒人与北方士族,因此诏书下达后,连一丝异议也不闻。
迁都前夕,桓羡去了崇宪宫。
何太后已经病得很重,只怕不能跟随迁往洛阳。而她若身死,碍于做给天下人看的孝道,他还得留下来治丧,迁都之事,也就只有延后。
她是心病,自从被陆韶告知儿子死于养子之手后就病倒了,尽管当日有何令菀力证凶手并非是桓羡,此后桓羡也没追究过她当日被叛军利用的责任,但她仍是病倒了,从此锁宫不出。
而这期间,桓羡除却派遣冯整去看过两次,过问了病情,加派了照顾她的御医,自己却是一次也没去过的。
甫一进入寝殿便闻见中药浓重的苦涩气息,虽是炎炎夏日,殿中却氤氲着一股行将就木的阴冷。
湘帘垂地,炉烟不起。
何太后气息奄奄,正倚在床上由侄女喂药。见他进来,面上虚弱地牵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三郎竟还舍得来看母亲。”
他没理会这位养母的嘲讽,只问何令菀:“不曾按时服药吗?太后的病为何总不好。”
何令菀心中微恼。
还不是因为你自己!
这话自也不可能说出口,正斟酌着欲答,何太后却道:“阿菀,你下去吧。”
“我有话想问三郎。”
知道太后要问什么,何令菀眉目间掠过了一丝担忧,终究只得行礼退下。桓羡则微微蹙眉:“母亲想问什么。”
母亲。
何太后微愣。
她已记不清他上一回唤她母亲是什么时候,却无比清晰地记得,他浑身是血地跑到显阳殿里唤她的第一声母亲。那一日,距今也已十一年了,可她却从没能看清这个孩子的内心。
何太后艰难支身,浑浊双目,一遍遍打量着这个养了十几年的养子,想从他冰冷的脸上窥得半分担忧的神色,终是枉然。
太后最终长叹一声,道:“事到如今,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希望你就不要再瞒我了。”
“我只想问你一句,珹儿的死,究竟是不是你所为。”
桓珹。
想起那具冰冷冷泡在池水里的尸体,桓羡眼中波澜不惊。
“不是。”他淡漠地道,“我路过的时候,他就已经被桓陵推下去了。”
“你……”太后一口气猝然急促起来,惊怒地目视于他,“你既在,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救他?”
“我为什么要救?”桓羡挑眉反问,“当年,桓骏那老畜生把我们母子丢在漱玉宫的时候,身为皇后的您,有管过我们的死活吗?还是说,我母亲病重也请不来的御医,冬日里劣质的炭火,夏日里发馊的吃食,就是您身为正妻嫡母对我们的照管?”
“您还记得我为什么学医吗?我一个堂堂皇子,竟要学这些被世人认作是‘小道贱工’的东西,长到七岁都没有名分,要被桓陵和你儿子的仆人肆意欺辱。那个时候,你又管顾过我们吗?”
那些卑贱不堪的过往,他原以为他全忘了,然而此时面对太后的质问才发现,他竟记得如此清楚,就像是刻入骨髓一般。
同是庶子,桓陵这个野种都可以随意欺负他们母子,桓珹身为太子,他的仆人都敢欺负到阿娘身上。
那个时候,何菁英是最该管教他们的人,可她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只因阿娘是乐工,而他是乐工之子,老畜生不喜欢他们,她也就不敢管。而现在,却要从他这个曾被她瞧不起的乐工之子身上索取亲情,桓羡只觉荒谬到了极点!
他人生的前十七年里,就唯有祖父与栀栀对他释放过善意。何菁英凭什么觉得,他会在意她?
何太后已因伤心与气愤浑身乱颤,形如枯死瓦菲的脸也变得通红。桓羡又冷笑:“再说了,您又伤心什么呢?他的仇,我不是早就替您报了吗?桓陵就是我杀的,是我让他的猎犬发疯咬死了他,您应该感到欣慰才是啊。”
“好好活着吧。”他不愿在殿中久待,“您得好好活着,活得比儿子长,才能看着儿子是如何代替桓珹、将天下治理成太平盛世的。”
说完这一句,桓羡毫不留情面地走了出去。身后响起太后悲恸至极的哭声,也没有回头。
松露空中坠,荷气静时生。他在殿外的荷塘前停驻脚步,微风飒飒,将一片绿叶送至他肩上,桓羡伸手去拂,这才想起,已是六月之末。
七月流火,马上就是秋天。他心里也涌起些许悲凉之感。
栀栀走了,阿娘不在了,崇宪宫中的这个女人,也不是他的亲人。
他又是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字数超了些也就超时了~
本来想写“他的月亮从此坠落了”,一搜才发现原来那么多人都写过了,叹气。
感觉刚好可以在99章正文完结。完结之后,我会修改前文。有几个地方还是不怎么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