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昭德帝造孽,她也好,谢弥也好,何苦为上一辈的事报偿!
沈景之薄斥道:“潺潺!”
沈夷光悻悻住了嘴,沈景之头疼地道:“你后天去宫里绝不能这般胡言乱语了,罢了,你先歇着吧。”
万年心情不好,这次寿宴也不欲大操大办,沈夷光赶早就来了行宫,本是想陪陪她,却没见着她人,无奈只能先在席间门落座。
沈夷光是二品县主衔,她的座次也在前列,不止是这次,曾经的每一次大小宴会,她的座次都是固定在前的。
可是这回,她才落座,就有个侍婢打扮的人走到她的案几前,端正行了一礼,柔声细语地道:“县主,您做错位置了。”
礼数很是周到,声音也谦和,但这话...就不是那么有礼了。
沈夷光抬眸瞧她一眼,隐约辨出这好像是萧霁月曾经的一个侍婢,她一手轻托下颔:“哦?”
她又向后扫了眼。
萧霁月果然也来了,她正在和一位年长王妃含笑攀谈,好像没有瞧见她的婢女,正在冒犯沈夷光。
侍女轻声道:“这是我们家侧妃的位子。”
沈夷光还是不说话,八风不动地坐着,侍女渐渐有些沉不住气,提高了声音:“县主还不让座?”
沈夷光这才懒懒开口:“哪位王爷新封了侧妃,我怎么不知?”
沈家被昭德帝所厌,大势已去,沈夷光还敢在宫里端个县主架子,哪里比得上他们萧侧妃风光?还敢位居前列?也不怕人笑话。
萧霁月想要的,不止是个位置,更是曾经独属于沈夷光的风光体面。
侍女冷笑:“圣上口谕封我们萧娘子为侧妃,县主这几日闭门不出,应当是不知的。”她顿了顿,略带嘲讽地道:“县主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问太子殿下。”
沈夷光有点明白了。
不仅仅是萧霁月,也不仅仅是一个座次,萧家想要的,是取代沈家的位置,这只是一次浅浅的试探,难怪萧霁月敢在万年的寿宴上发作,侧妃亦是二品的位份,也难怪萧霁月敢讨要座次。
如果她发作了,昭德帝更有理由挤兑沈家,如果她不发作,那么萧家就会一点一点蚕食逼迫,直至全然取代沈家在朝中的地位。
她看了眼正踏入殿内的身影,托腮笑了笑:“好啊,那我就问问殿下。”
侍女愕然了下,正要说话,背后传来淡淡嗓音:“出什么事了?”
“殿下万安,”侍女身子一颤,忙叩拜行了个大礼,一脸为难地道:“这个位置原是萧娘子的,只是萧娘子才来,就见着沈县主已经在此落座,婢,婢略劝了几句,沈县主好似不愉...”
“够了,住口!”萧霁月匆忙赶来,欠身一礼,姿态放的极低,垂眸道:“回殿下,都是我的不是,是我给殿下和县主添麻烦了,我另移位置便是。”
沈夷光不由感叹,萧霁月这招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偏偏江谈还挺吃这套。
她正要开口解释,江谈就转向萧霁月,淡然道:“那你就另挪位置吧。”甚至没有开口询问原委的意思。
萧霁月睫毛颤动了下,凝滞片刻,方强笑:“是。”
自那日出事之后,萧霁月又是哭求又是长跪,陈说自己的种种无奈,蓄意讨好逢迎,江谈虽未曾碰过她,但瞧在萧家,瞧在崔宁的面儿上,对她也和气了不少,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情分。
她没想到自己再次和沈夷光对上,竟会这般溃不成军,江谈甚至连缘由都没有过问。
她虽然就这么走了,沈夷光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萧家,她转头看了眼蒋媪,蒋媪取出一封加了火漆的书信。
沈夷光接过,递给江谈:“正好,我有样东西要给殿下,殿下私下再看吧。”
这还是两人退婚之后,潺潺第一次给他东西。
江谈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甚至等不及什么私下再看,径直走出殿外,迫不及待拆开了信封。
信封里存放着的,是一张泛黄陈旧的婚约——是萧霁月和崔宁的婚契书。
......
寿宴进行到一半,沈夷光闷得难受,跟万年打过招呼之后,她便出来靠在栏杆上透气。
身后有人唤她:“县主。”
沈夷光皱眉转过头,果然见晏明洲笑吟吟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她连话都懒得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倒是晏明洲笑容依旧,上下打量她几眼,皱眉笑:“那位弥奴怎么能没跟在县主身边?”
沈夷光心里更烦了:“和将军无关。”
晏明洲摇头:“怎会无关呢?”他道:“我还有笔账没和他算呢。”
沈夷光不解地看他,他嘴角露出一丝凛冽的笑意:“那位弥奴,前些日子带人逼停了我的马车,拿刀驾在我脖子上,逼着我交出了蛊毒的解药。”
沈夷光怔住。
他看向沈夷光,眼底含着爱怜,唇瓣笑意却冷极:“那日中蛊,便是他为县主解的毒吧?可怜见的。”
沈夷光想也没想就道:“我听不懂将军在说什么。”
“听不懂也无妨,既然他不在,那他欠的债...”晏明洲眯起双眸,含笑道:“就由县主来还吧。”
......
正月初十,昭德帝带着浩浩荡荡的帝王仪仗,乘船来到了建康。
天子驾临,行宫自然要摆宴庆贺,建康群臣自然要去宫里赴宴。
要说沈夷光近来最不想见到谁,那必然是昭德帝无疑了,奈何情势不如人,心里再膈应,她和沈景之也得捏着鼻子去赴宴。
沈夷光按着规矩,头戴从二品朝冠,身穿县主朝服,从头到尾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清艳之余又多了几分端庄,凛然清华,令人不敢小觑。
建康不少郡王亲王还有世家权贵都是第一次见沈夷光,饶是他们坐拥美人无数,依然为沈夷光的美貌惊叹不已。
这并不是可以被人随意冒犯的美貌,带着久居高位尊养出来的从容不迫,在座的人都不由挺直了脊背,端正好坐姿,生怕对这位雍容清贵的沈县主有所冒犯。
就连昭德帝都不禁赞了句:“夷光二字,潺潺担之无愧。”
沈夷光一笑,不语。
昭德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时辰都过了两刻,他还是迟迟不宣布开宴。
直到内侍拾级而上,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昭德帝龙颜大悦,大笑道:“今日有贵客要来。”
他看了眼内侍,内侍高声报唱:“襄武王到——”
沈夷光脸色大变,打翻了手中酒盏,霍然转头。
宫门灯火辉煌,灯火月光交汇处,一道紫袍华服,头发高束的高挑身影缓缓入内。
他在灯火最辉煌之处,并未被辉煌遮掩,他就是辉煌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