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襄
翎光从自己寝殿里醒来时,昨夜发生的一切在她脑中快速地回转,睁开眼坐起时,香岚已经到了床边:“殿下!您醒了,沈大人在外面等你。”
“我……我是怎么回来的?”翎光记得很清楚,“昨夜,我应该在锦绣楼,睡着了……徐公子呢?他有没有回来。”
香岚支吾:“徐公子他……”
翎光心沉了下去,千端万绪涌上来:“他没有回来,有没有被发现?你说沈大人在外面等我,那就是……被发现了,”她咬住了牙,抓住香岚的手,“他有没有抓?”
“殿下……”
门外传来一道声音:“这个问题,公主不妨问下官。”
“沈大人?”
翎光衣衫还是昨夜的穿着,她直接下了床,光脚走了出去,拉开门,便看见沈括穿着素朴的常服站在门外雪庭之中,修剪得不算齐整的树梢挂着大团的积雪,隐约间露出阴郁的深绿色。
沈括面色依旧苍白,但不像之前那般站都站不稳,微微躬身向她行礼。
“下官也正想问公主,徐公子的下落。”
翎光站在檐廊上,闻言松口气:“我也不知道。”
沈括的目光凝在她身上,声音掷地有声:“那昨夜,公主是怎么回府的?”
翎光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很硬气地仰头:“我困了睡着了,不知道怎么回来的。”
“锦绣楼四周都是官兵,量他徐玄周武艺再高,也插翅难飞。”
翎光微愕:“……锦绣楼四周都是官兵?”她上下扫过沈括的脸庞:“沈大人,原来你一直在附近。”
“公主殿下,徐玄周现在何处?公主与此事有关,尚且还只有沈某知道,若是让旁人知晓,公主不怕陛下怪罪么?”
“不知道,你就是问十遍百遍,我也不知道!他怎么逃了,那不是你的官兵没看住吗?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看得那么紧,派那么多兵,都让他跑了。”
“……公主伶牙俐齿,下官不与逞辩。若陛下问起,公主还是这番说辞,下官无话可说。”
“你才伶牙俐齿,你这不就是威胁我么,陛下若是怪我,横竖不过砍我的脑袋,你当我这么怕死吗!”
她心口的怒气还没过去,眼睛里包着一泡泪始终没有落下,嘴里拼命地朝着沈括撒气:“沈大人还是担心下自己的乌纱帽吧!反正你那么多人都没看住他,若是陛下怪罪我,我就说,就说沈大人跟我是一伙的,不是你帮我,我怎么可能送他离开!”
沈括拧眉:“公主。”
翎光:“干嘛!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你忘了我救过你,你欠我一命,你必须帮我。”
他依旧坦荡地盯着翎光:“公主帮下官找到徐玄周的下落,下官才能救公主。”
僵持不下了半晌,沈括看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又似乎真的不知徐玄周下落,他猜也是,徐玄周既然逃了,断然不可能让长萦公主知晓他的下落。
沈括先妥协了:“昨夜公主和徐公子来锦绣楼,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下官不能替你遮掩,若抓不到徐玄周,为今之计,只剩一个,才可免受责罚。”
翎光:“什么办法?”
他启唇道:“苦肉计。”
不多时,沈括的马车将翎光秘密带到了京郊,翎光下了车,当着她的面杀了一只野兔,沈括手掌从野兔的肚皮里抽出,温热的血涂抹在翎光的衣衫上,而后沈括慢慢抬手。
“得罪了。”他拇指抹过翎光的脸庞,翎光睫毛眨了下,没有吭声。
沈括还用剑划破她的衣裙,却没有划破她的皮肤。
到这时,她的外表已然很凌乱狼狈了。
翎光说:“我身上没有伤,若是太医替我医治,容易穿帮,一个伤都没有,哪来的这么多血。”
她说完撩开衣袖:“你往这儿划。”翎光闭上眼睛,明明在打哆嗦,表情却很倔强。
沈括手里提着剑,却很难下去手,他低头看着翎光细瘦的胳膊,血管青色很明显。
自己一只手就能轻易圈起来。
“你动手了吗?”翎光睁开一只眼睛,看见他迟迟不动,“你怎么还不动手,优柔寡断的,是不是男人啊。”
她皱着脸,抬手去蹭他的剑刃,剑刃锋利,划拉一下见了血,翎光嘶了两声,疼,可又因为冷,没有想象中那么疼。
“好了好了,就划一个,假不假?”
“假。”
“那再划一道。”翎光撩起裙摆,把小腿给他。
沈括没有吭声,锋利的剑轻轻划在她皮肤上时,她吃痛皱着鼻子,却咬牙的模样,让他内心充斥一股不可名状的感受,就像是这一刀,是划在他自己的手心里。
沈括抽走她头上发簪,一头青丝落下。
就这样一番操作,“遍体鳞伤”的翎光被带了回去。
“西凉高手救走徐玄周,掳走公主并重伤将她遗弃在郊外。”的说辞就在陛下面前形成了。
至于徐玄周,仿佛凭空蒸发了般,再也寻不到踪迹。
西凉高手听闻消息,进京探查一番,果真没有找到徐玄周。
“难道少将军自己想办法逃走了?我等根本没有掳走过那个长萦公主,何来被我等重伤之事,看来,少将军的凭空消失,和长萦公主脱不开关系。”
沈括旧伤不愈,便派暗探潜入西凉,寻找西凉三魔的踪迹,要找到这三兄弟,来替自己疗伤,不然按太医说辞,自己只有三五年了。
三月初十,黄道吉日,宜嫁娶。
天不亮时,便听见外头淅沥沥的雨声。
翎光穿着中衣坐在寝殿。
门外,传来两个陪嫁丫鬟的声音。
“今日公主殿下出嫁,竟是个梅雨日,这是不是有些不太……”
“嘘,你少说两句。”
这两个丫鬟,是最近太妃送来的,说她身边只剩个香岚,到了沈府未免得到的照顾不周,便给了她两个年虽不大的小丫鬟,供她差使。
丫鬟喊:“殿下,该起了,内务府的马车到了,咱们要先进宫,再换上嫁衣,梳妆打扮,若是晚了,便要误了吉时。”
翎光毕竟是公主,从宫中出嫁才是一贯的礼制,闻言她发了会儿呆,就起来了。
撑着一把油纸伞,翎光走到了一个萧索的院落前。
“不用跟上来。”翎光对身后两个小丫鬟道完,淋着雨走上檐廊,将门推开。
小丫鬟虽然才来一个月,但这府中不大,事他们都听说了。
这院落,以前住的是西凉俘虏徐公子。
她们望着翎光走了进去,只能说一句:“殿下,咱们只能耽搁一刻钟。”
翎光“嗯”了一声,拿起书桌上的话本子,是她给玄周的,因为觉得徐玄周这个人性子无趣,说不定看些话本能有趣些。
结果呢,这些话本大概他也没有翻开过。
前些日子他看的,居然是什么棋谱。
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将军。
房中还有个大木箱子,也是她给的,将箱子揭开,里头都是自己送来的一些东西,衣裳,衣裳干净整洁地叠放着,可翎光的目光,却放在了一根簪子上。
这发簪是金镶玉的材质,难得一见的雕工,本是翎光所有。
她拿起来一瞧:“这是……”
记忆闪回慈安寺那一日,自己从山崖跌落,却莫名其妙地活了下来,就好像有高人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