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集不明所以,再拜道:“还请陛下示下。”
嬴政道:“你犯的是大不敬之罪。”
杨集脸色顿变,心脏不由自主的因此牵动一下。
嬴政则转过脸去,看向董昌时,淡淡道:“当日他为骑录军参事,是恪尽职守,何过之有?惩朕者,法也,与他何干?彼辈太过看轻天子气量。”
董昌时与杨集不曾想他会如此言说,着实一怔,继而心悦诚服,俯身三呼万岁:“臣惶恐,臣万死!”
……
天子一扫此前的和颜悦色,重重发落了两位尚书仆射和吏部的人,宰相们难免谨言慎行一些,见了省内官员,也都提点他们小心行事,仔细触了霉头。
待到众位宰相们齐聚政事堂议事结束,李淳不免感慨一声:“从前看《近川文集》时,见近川先生讲侍太’祖皇帝之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入则谨小慎微,出则汗流浃背’,太’祖皇帝的威严之深,竟到了这种程度,不免觉得过于夸张。现下见当今天子御下,倒觉都是寻常了。”
其余几位宰相也随之唏嘘起来。
只有侍中韦仲之道:“这是好事。国朝绵延百十年,弊端渐生,今有圣明天子,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岂不是国朝之幸,天下之福?”
其余几人不约而同的看着他,神色都颇有些古怪。
韦仲之自若道:“我不喜欢加班是真的,觉得陛下圣明也是真的。至于所谓的威仪太盛,我既不曾替姻亲谋取官职……”
冯明达皱起眉来。
韦仲之:“又不曾自作主张,擅自调动官员升迁……”
董昌时将目光转向窗外。
韦仲之:“门下省又不像中书省一样,无中书舍人押吏部,我身为侍中,更无失察之责。”
两位中书令,王越与柳玄面无表情。
侍中李淳见同省的这位兄弟嘎嘎乱杀,头就开始大了,强笑两声,正待出面劝和,却听韦仲之忽的转了话头:“不过陛下圣德,了解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故而只是加以斥责,倒不曾真正问罪,多半也只是敲打一下咱们的意思。不过我倒是觉得,现在便暗松一口气,怕是为时尚早,陛下想清查干净的,怕不仅仅是吏部呢。”
众人听到此处,心下不觉紧迫起来。
本朝三省以尚书省为首,左右仆射又以左为尊,故而最后便是董昌时道了一句:“该整改的自行整改,该惩处的趁早惩处吧,若当真等到陛下亲手处置,怕就不只是颜面大失的问题了。”
柳玄应声,又凉凉的道:“只怕咱们内部人心不齐,有人首尾两端,脑生反骨啊。”
众人原本都已经站起身来,正整顿衣冠,听他如此言说,于是齐齐去看王越。
王越:“????”
王越被五双眼睛盯着,深以为耻,勃然大怒:“难道在诸位眼里,我便是那种会出卖同僚的无耻小人吗?”
韦仲之呵呵呵笑了三声:“王令君何必妄自菲薄?”
王越:“……”
……
天子有意自三省起清查吏治,宰相们近来行事,不得不小心再三。
王越侍上几个月,也隐约摸到了当今天子脾性,若是将差事办好了,天子是很不吝于给臣下几分好颜色的,某些地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若是把事情办砸了……
你是天子他舅也好,三朝老臣也罢,统统都没有情面可讲!
他琢磨着,得赶紧把送人进宫的事情提上日程。
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身为宰相,想找几个好姿容的优伶,那还不简单吗?
可是说难也难。
天子是什么人啊,眼里从来揉不下沙子,你要是送个蠢的进去,行差踏错一步,兴许连带着他这个荐主也落不到好儿。
好在自打传出周王府次子被选为先帝嗣子之后,王越就着手操办这事儿了,叫府里管事挑了好些个姿容上佳、口舌灵敏的养着,着意教授规矩,此时正好得用。
王越还在政事堂的时候就开始盘算这事儿,回家之后二话不说,先叫管事把人都传来,一个一个挨着见了,挑出六个容貌最是俊秀的出来,又开始考量其言谈。
他眼睛多毒啊,外放的时候是封疆大吏,入中枢后是一省宰相,将两个在他面前行为局促的剔出去,又把一个谄媚之态过分流露的撵了,只留下三个最出挑的,锦衣上身、君子如玉,明秀如清晨露珠,潇洒如风中修竹,说是世家公子,也有人信的。
王越难免开口勉励他们几句,说些“苟富贵、勿相忘”的话出来,叫在家沐浴斋戒三日,方才悄悄在递上去的奏疏中提了一句,今天子登基践祚,未解民生,是否有意听小民一叙宫外见闻?
嬴政看完之后真没多想。
不戴“没头脑”的面具久矣,他都忘记没头脑是个gay了。
他理解的小民是那种贩夫走卒、亦或者是上了年纪的三老,进宫来跟他说些民生之事,田野见闻。
一时之间只觉得王越实在是个会钻营的,字字句句都能说到他心上。
这种人在同僚眼里或许讨厌了些,但哪个上位者不喜欢臣下主动为自己分忧呢?
于是格外和颜悦色的批复下去:“可。令君之心,朕深知矣。”
王越:妥了!
然后……emmm。
第二日,嬴政看着面前三个丰神俊朗、俊美非凡的青年无语凝噎。
被天子叫来听些民生见闻的两位尚书仆射:“……”
这是免费能看的东西吗?
朱元璋:“啊这。”
李世民:“蚌埠住了。”
李元达咋舌:“王大人你不怕始皇一怒之下消你号啊!”
刘彻险些把扁桃体笑飞:“妈耶!救命啊,这里有男同,谁来把他们抓起来啊哈哈哈哈哈!!!”
嬴政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竭力平复一下呼吸,按捺住心头涛涛怒焰,这才重新睁开眼睛,看向王越:“这就是你带进宫,好叫朕了解民生百态的黔首小民?”
王越把人带进来之后,一见尚书省的两位仆射也在,就知道自己可能理解岔劈了,再被天子目光不善的盯着,一时冷汗涔涔:“这……”
嬴政见他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当即冷笑出声,转目去看那三个察觉不对而面生不安的美男子,面笼寒霜:“尔等入宫,是想同朕说些什么宫外见闻啊?”
三个美男子有两个花容失色,一个字也说不出,磕头如同捣蒜。
剩下的另一个脸上虽也惶惶,却还定得住神,匆忙膝行上前两步,顿首道:“陛下恕罪,草民进入入宫,并非是要同陛下讲宫外见闻。”
嬴政见他有些胆色,倒是稍稍高看他些,脸上却不显露:“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那人道:“草民是来陛下身边,做小人的。”
嬴政挑眉,略带些疑惑的“哦”了一声。
那人又叩首道:“当今圣明天子,泽被四方,尧舜在世——如此英明之主,身边怎么能没有小人?草民不才,愿为天子门下牛马走!”
饶是嬴政,听罢这一席话也不禁有些怔神,转而会意,赞赏之情油然而生,语气不免稍见和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草民姓曹,单名一个阳字。”
嬴政道:“朕听你言行,并非无能之辈,何以沦落至此?”
曹阳遂郑重拜道:“陛下岂不闻用之则如龙,不用则如虫?非草民得其能,是适逢明君,得其时而已!”
朱元璋“哟呵”一声:“年轻人很上道啊!”
王越一边擦汗一边在肚子里腹诽:我擦,这家伙比我还能舔啊!
嬴政欣赏他的机变,也欣赏他的识趣,更欣赏他看透时局的聪敏。
天子身边,怎么能没有小人?
总要有人在黑暗中为天子奔走,扫清阴诡之人的同时充当一下阴诡之人。
这种事不能交付到朝臣手里,他们会搬出圣贤之道和祖宗之法跟天子激情互骂。
也不能让后妃和内侍来做,他们的生存区域已经决定了他们的作用范围。
能干这事儿的,只有口蜜腹剑、蒙蔽圣德天子的小人。
嬴政欣然颔首:“你觉得,朕该给你个什么官职才好?”
曹阳听得心头一动,下意识就想说“万般皆是天子所赐,不敢攀求”,只是转而想起自己入殿以来所见到的天子,暗暗揣度其心,终于又拜道:“草民斗胆,敢请人黑衣卫为一小吏,与陛下分忧!”
“很好。”嬴政欣慰于他的选择:“好好做事,不要叫朕失望。”
正待令人将他带去内卫统领柴同甫处去,却见曹阳又一叩首,恭敬道:“陛下恕罪,臣另有一事相求。”
嬴政目光微顿,语气却仍旧平和:“讲。”
曹阳遂道:“臣家中尚有老母,托养于王令君门下,今请陛下恩准,许臣将其接回安养,否则来日王令君若行不法之事,或以举荐之恩威逼,或以老母安危威胁于臣,臣为之奈何?”
又说:“他今日能打着叫陛下听小民一叙民间事的幌子入宫献美,来日未必做不出别的奸臣行径,臣不得不防!”
被背刺的王越:“……”
王越:“蛤????”
我敲你妈,一整个蚌埠住了!
天杀的反骨仔!!!
嬴政也是一顿,方才继续道:“准。”
王越额头上青筋又是一抽。
于是此事就此敲定。
两位尚书仆射平白看了场戏,在御书房内不好显露,等到出了门,走出去老远,终于大笑出声。
董昌时道:“难得见王越吃瘪,哈哈哈哈!”
冯明达也是发笑,笑完神色又逐渐肃然起来,目视着曹阳离去的背影,轻轻道:“是个很有心思的年轻人啊。”
董昌时道:“他本就是来做独臣的,担着王越引荐的名头反倒不好,如此在陛下面前攀扯清楚了,日后做事反倒干净。”
时值夏初,空气潮湿燥热,天空之中阴云密布,隐约有雷鸣声入耳,不多时,如丝细雨面面落下。
回过头去,望着这九重宫阙,冯明达心头忽然浮上一层阴翳:“这样一个人,进了黑衣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