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宗师面色震惊,肢体能不断,犹如万年陨铁锻造的身体,至强一击竟只传来骨骼的断裂声。
顾长安砸倒在黄沙里,臂弯两个血窟窿掉出指甲盖大小的一些骨渣。
他试图把身体直起来,可是刚才那一下实在太疼了,挪动身躯都痛彻骨髓。
噗!
艰难匍匐几步,捡起血剑洞穿肩膀,熟悉的痛苦快感让他缓缓起身,血气开始往四周弥漫。
“快布网!”
月九龄注意到猩红的剑气,近乎发疯似的在辇车里咆哮,椅子扶手都被拍烂了。
阵前战塔传出啼鸣声,木制凭栏竟盘踞着一头头七彩鹏鸟,似有默契般展翅翱翔,口衔网丝相继吐露。
霎时,战场上出现异景,红袍男人上空笼罩着一片七彩巨网,诡异而玄妙。
“好!”
月九龄狠狠挥舞拳头,这就是呼延老匹夫带来的武器,来自深渊豢养的大鹏。
西蜀战场,北凉和赵国十万援军,就是被帝国新式武器给镇压,屠杀汉奴如屠猪狗。
底牌尽出,吟唱葬曲!
“放箭!”
由于兴奋,月九龄满脸涨红,姿态又恢复了从前的不可一世。
随着命令传达,阵前万千强弩齐发,粗大长箭暴风骤雨般没入七彩网中,密密麻麻聚拢根根不坠。
血色剑气往外扩张九十丈,顾长安抬头望着箭矢世界,他知道今天要跟死神共舞了。
“灭寇!!”
镇守孤城第一次,顾长安歇斯底里的怒吼,似乎要将往后余生的力量都宣泄在这一刻。
葬灭的猩红剑气狂涌而出,血色空间在军阵上空凝聚,每一缕剑气都渗出血滴,仿佛凶兽张开血盆大口。
城内最高的都护府,秦木匠和几个残废老人双眼湿润,他们看到了无边无际的蛮夷,他们也听到长安不甘的怒吼。
或许死亡是一种解脱,长安太苦了。
城破的瞬间,他们这些累赘肯定自刎殉国,绝不能落入蛮夷之手。
足足六十二年,安西全军无一人辜负神洲华夏。
可民族却辜负了长安!
为什么啊!
为什么不给他一丝希望,二十二年前生在绝望中,又要死在绝望里,偌大的神洲,怎么就不能给他光亮。
哪怕就一点点。
荒漠上,血色剑势摆成一个庞大扇面,毁灭气机的声音清晰而又恐怖。
蛮卒颤抖着,蹒跚着,可剑气袭进身体的一瞬间,相继发出震天裂地的嚎叫。
“娘……”
那声音已不知是呼救,还是哭泣阿鼻地狱中众饿鬼的shen • yin。
临死之前,或许都渴望回到最初的出生之地,回到母亲的肚子里。
一声声“娘”响彻云霄,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横陈阵前,黄沙铺盖血肉泥浆。
“杀他,杀他,杀他!!”
月九龄心如刀割,恐惧愤怒促使她不断重复这两个字。
道士面色苍白,这是他经历过最恐怖的一战,那一剑怕是跟着顾长安永远烙印在他灵魂深处。
“送走!”
其拂尘轻轻挥动,竟有紫气萦绕,像是小团云雷降临身前,横推出去,欲吞噬鲜血淋漓的孤独者。
顾长安身形不坠,一堆堆蛮夷暴毙又给他滋长生命力,血剑斜斩而出,撼大摧坚。
在触碰紫团气机的前一瞬,七彩网罩的万千箭矢纷纷坠落,几十根钉在顾长安身体,其余合力撞开血剑。
轰!
紫气涌来,顾长安七窍出血,不是流出来,而是外面灌进去。
“汉奴!”刀疤宗师转瞬掠至,拎起顾长安的头发旋转往后摔,轰然砸进血色深渊。
血剑坠落在身边,桃花开得茂盛,枝桠染满鲜血。
气竭了,风停了。
顾长安浑身插满箭矢,怔怔注视着逐渐黯淡的七彩网罩。
就这样吧。
喧闹哭嚎的战场也慢慢安静下来,稳住军心的战阵往前推。
“壮哉!!”
月九龄张开双臂,拥抱天空笼罩的猩红血雾。
一剑让她折损三千儿郎,在秘密武器消失之前,这个坚韧又可憎的汉奴终于倒下了。
也意味着她剔除心魔,捍卫帝国尊严,铲除华夏文明最后的那一缕精神光辉!
“神洲在东方,我不可面西而死。”
顾长安扯了扯血淋淋的嘴角,艰难扭动头颅,涣散的眸光看向模糊的东边。
“我累了,我尽力了,我没做到,对不起啊。”
热闹和阳光都正离他而去,过往守城岁月在脑海里一帧帧浮现。
我其实从来不后悔。
死在中原疆土,真好。
道士侧过眼睛,甚至不敢去看渊底的男人。
他亲眼见证了一个人的精神能爆发多大力量,一个黑暗里的孤独者是怎么流尽最后一滴血。
“住手!”
见刀疤宗师将欲投掷双斧,月雅一骑冲出军阵,朗声道:
“奉尊上之命,帝国儿郎皆要割一块肉,谓之荣耀!”
如果折兰肃在场,大抵会暴跳如雷,头晕目眩。
“一击杀之”这四个字他嘱咐不知道多少遍,为什么不执行!
可辇车里银发飘舞的老妇人,依旧被胜券在握蒙蔽了双眼。
“撒盐。”月雅勒住马缰,居高临下睥睨着深渊。
世间最狠的酷刑莫过于此。
顷刻,漫天飘荡的盐粒如柳絮纷飞,无数蛮卒朝深渊抛洒精盐,几乎堆砌八尺有余。
“哈哈哈哈哈……”
顾长安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内心在疯癫大笑,他全身何止一千处伤口,当盐粒跟鲜血混杂,毛细血管在凝滞,七魂六魄都要颤抖。
下雪了。
暴雪来得更猛烈些吧,埋葬我孤独的灵魂,洗净民族的苦难。
“割肉!”
冰冷的声音落下,一位悍卒率先跳进深渊。
顾长安意识模糊,他感受不到枪刃刺进大腿的痛苦,只是突然想起看过的雏鹰飞翔。
雏鹰在山巅坠落,绝望挣扎不甘啼鸣,即将粉身碎骨之际,它学着扑展翅膀,慢慢飞向山巅,甚至是更高的天穹。
没有死透之前,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是的,还有。
生命力的味道唤醒一头行将就木的嗜血猛兽。
顾长安艰难蠕动五指。
这株桃树,他在望楼每天都要看千遍万遍,仅凭意识就能感知它在何处。
手指触摸到树根,那是经由自己煞气养成的桃花,一念间便拔地而起。
轰隆隆!!
庞大的桃树连根拔起,树茎赫然是血色,在深渊震荡的一瞬间,准备割取战利品的蛮卒神魂出窍。
“躲!”道士惊悚震撼,霎时将拂尘横亘胸前,紫团气罩护住心脉。
刀疤宗师只是犹豫那么一瞬间,茂盛桃瓣悉数张开,整株树朝他镇压而来,桃花剑再现江湖。
“不……”双斧被枝桠裹挟缠绕,花瓣落在他周围,一缕缕剑气切进脖颈。
其实顾长安也忘了这株桃花是一件新世界的灵物,只是死前不想闭眼,便想起它。
随着桃花瓣朵朵枯萎,伴随枝头叉着一个双目圆瞪的头颅。
顾长安睁开疲惫痛苦的双眼,轻轻挪动手指:
“剑来。”
血剑在深渊跳跃,片刻直起坠落洞穿手臂。
那颗新鲜凝聚的火种堙灭,就像烈火中涅盘的凤凰,血雾又再度缭绕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