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青铜殿宇。
圆桌上气氛死寂,十二位审判官头皮发麻,盯着弹劾里狰狞扭曲的头颅。
“冕下,就是这样。”风尘仆仆的巡视官汇报完毕,退至外殿。
蛮帝双手捏得咯吱作响,一拳拍在王座扶手,咆哮道:
“丧心病狂!!”
“月九龄人性都扭曲了!她是神国最可憎的刽子手!”
审判官们噤若寒蝉。
呼延寿死死低着头,不敢去看可怖头颅,总觉得老巫婆的眼睛在盯他。
如他所愿,在心惊胆战的计划里,终于还是捂住了盖子。
通向孤城的道路堆叠着一具具百姓尸体,几乎都能触碰天穹,是个正常人都觉得晦气,何况养尊处优的巡视官,更不可能前往。
关键是老巫婆本就有嗜杀狠毒的名声,大屠杀符合她的性格,若换做折兰肃,中枢肯定会怀疑这桩事。
“将这条肮脏毒蛇丢去喂狗!”蛮帝怒挥咆哮,随即震吼道:
“七千里疆域,谁去制裁?”
十二位审判官缄默不语,谁都不想推荐自己的党羽亲信。
几十万无辜百姓惨死,孽气太重了极容易影响心智,况且老巫婆打碎一切秩序,新任制裁者去那里又得重建,很难捞到政绩。
倒霉地,谁愿去?
“冕下,老臣推荐折兰肃。”一个高鼻梁棕眼瞳的审判官毕恭毕敬道。
呼延寿心脏猛然被无形之手给攥住。
没完没了是吧?
最该千刀万剐的就是折兰老狗,但这条老狗肯定会拒绝接旨,届时闹大了不可收拾。
“冕下,此人大逆不道诛杀郡主,若是这么快官复原职,可能会引发舆论不满。”
呼延寿严肃道。
“有理。”蛮帝颔首,扫了一眼圆桌,沉声道:
“暂时搁置一段时间再议。”
呼延寿竭力克制情绪波动,称赞道:“冕下圣明。”
这是最有利的结果,也意味着该他对付孤城顾长安了。
该死的折兰老狗,跑得是真畜生!
蛮帝审视他半晌,语调愠怒:
“呼延爱卿,朕观察你最近意志消沉。”
呼延寿不寒而栗,心念急转间叹息道:
“子女平庸,臣近来苦于家事。”
经历了如此摧毁性的失败,就算再意气风发也都磨得一干二净,他整天彻夜难眠,魂魄都飘向七千里那座孤城。
“振作起来!!”蛮帝冷喝一声,从王座缓缓起身,不可一世道:
“大业未成,尔等该尽心尽力,待无上神国吞并中原,在座诸位都会接受天道深渊的荣耀!”
众人神情激昂,铿锵有力道:
“天神冕下万万岁!”
……
回到府邸,呼延寿又得知一个噩耗。
“爹,据南楚谍子汇报,有星象师夜窥天机,改变唐运的男人在玉门关。”
安静的书房,呼延璟声音剧烈颤抖。
早前唐国就到处流传一张画像,跟他得知的顾长安容貌一模一样!!
“是李屏那臭biǎo • zǐ!”呼延寿呼吸急促,表情扭曲,整个人像是窒息般躺在椅上仰望天花板。
离真相越来越近了,盖子还能捂多久?
见老爹恐惧至极的模样,呼延璟反倒安慰起来:
“东土最有天赋的术士也不过如此,呵呵,汉奴在西域七千里呢。”
啪!
突如其来的巴掌,呼延寿又狠狠甩过去一记,压抑怒火嘶吼道:
“蠢货!”
“那是帝国被天道眷顾,玉门关以内悉数遮蔽,否则以为她窥不出?”
呼延璟悚然一惊,恐慌道:“万一……”
“是啊,万一她卜测能力更进一步,与天抗衡,那你爹我的脑袋也要沿街游行了。”
呼延寿惨笑,脑袋浑浑噩噩。
世人言说第一个谎言的时候,就要用无数谎言弥补,如今他深陷火坑,拼命熄灭它,可烈火已是燎原之势。
呼延璟浑身僵硬,四肢冰凉。
近日他疯狂恶补东土中原的史书,甚至还翻阅了西方拜占庭帝国史,虽然拜占庭烟消云散早就投靠大蛮帝国,可那边也出过不少人杰。
他想看看一己之力的极限在哪里。
翻来翻去,他害怕了。
无论多么伟大的人物,跟孤城汉奴对比,似乎都显得自惭形秽。
东土或许还以为画中人只是做了一件还算可以的事情,若真清楚汉奴一路走来承受的东西,怕是整个神洲大地都要震荡。
“还不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中原不知,帝国也不知,老夫会不惜一切代价铲除顾长安,再营造从来没有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呼延寿嗫嚅自语,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凶狠!
……
“发芽呀。”
“你发芽好不好。”
披头散发的红袍男子抱着一截桃树枝,他好想再看到鲜红的桃花瓣,可无论怎样,它就是不发芽。
顾长安只能祈求,就算他现在唯有祈求神灵,别再伤害城里的亲人们。
为什么瘟病就停不下来呢。
为什么狂风飘来血腥味,带来腐臭难闻的气息,仿佛孤城承受的灾难还不够。
他不知道五百里外堆叠着几十万具尸体,他只知道天空一直是猩红色,天地还弥漫着让他疯狂的气机。
所谓新世界里的修炼,大抵是借天地之力,他不知道这是孽气,他只清楚修炼它可以变强。
顾长安炼化了。
他害怕佛龛远远不够洗涤气机,所以选择自己炼化,别再波及那些身体疲弱的亲人。
“我真的快疯了。”顾长安翕动嘴唇。
能清晰感受自己混混沌沌的思想,那些气机让他持续疯堕。
等哪一天他不知道自己疯了,那便是彻底的疯子。
很久以前,多久呢?大概还是十五六岁的时候,他盼望着中原出现拯救者,来拯救这块饱受苦难的疆土。
那时的自己应该朝气蓬勃,站在城头如一尊战神,接受华夏民族的瞻仰膜拜。
所谓的少年意气应是如此。
可现在已经麻木,已经不相信有人能来接过他高举的火把。
但灵魂深处仍旧有一丝期盼,万一真有呢?
如果自己疯了,分不清来人是蛮夷还是故乡,那该多可悲啊。
“可不成疯子,又如何守住这座城。”
顾长安笑了笑,继续炼化天地气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