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意跨进内间的门,一张简单的床铺,再看窗边一章桌子,上面摞了一沓子纸张。
拿起一张纸展开,上面是清晰的字迹,娟秀小楷一笔一划……
沈妙意指尖捏紧,一双眼睛睁了老大,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嘴角不由笑了:“呵,这样吗?”
她把所有纸扫开,看着那些字,多熟悉啊,那不就是她自己的笔迹吗?
月婵在模仿她的笔迹!
沈妙意转身,两步到了木架前,抓起摆在上面的香囊,红的,蓝的,黄的……足足十几个。针脚细细密密,在最角上用金线绣着一个个字,是沈家每个人名中的最后一个字。
“说,她到底在做什么?”她看了眼缩在角落的小婢子,眼神冰冷如霜。
小婢子瑟瑟发抖,方才主院的事儿她听说了,月婵被打死了,能过来这边的姑娘,想想也猜得出。
“奴婢什么都没做,全是月姑娘……”
“说!”沈妙意没有耐性,几步冲去人前,“她想做什么?”
“她,她说你不会饶了她,要先下手……”小婢子不利索的说着,“说好机会要争取,被人糟践的奴婢也有出头日……得了主子青眼就一步登天……”
当啷,外间的门被人一脚踢开,随后男人的一声低吼:“滚出去!”
眼看着殷铮走进来,那小婢子丢了魂儿一样踉跄的跑出去。
沈妙意手里抓着一把纸张,对着殷铮晃了晃:“侯爷觉得,月婵的笔迹可以替代我了?写去沈家,真的不会露馅儿?真的啊,连香囊都备好了,知道我每年正月都会给他们寄过去,是吗?”
她问着,若是有谁最了解她的一举一动,以及平常日里的习惯,那可不就是月婵吗?
殷铮站在两步外,看着人手里皱成一团的纸张,脸上闪过颓败,继而被满满的戾色压下。
“不写这些无用的也罢,总不过是多费些事儿而已。”薄唇一张一合,说的那样理所当然。
“殷铮!”沈妙意大喊一声,手里纸张狠狠甩去人的身上,“你当真要关着我到死?”
眼前纸张纷纷扬扬,擦着脸边轻飘飘落去地上,殷铮双手成拳,青筋暴出。
他一步步往沈妙意逼近,对上那双澄亮的眸子,齿间送出两个字:“没错!”
谁也不能带走她,沈家,韩家,都不行!她要留在他身边,他那样喜欢她。
沈妙意早先沉淀下的冷静,面对这时再也无法抑制,浑身每一处都在颤抖:“别说你看不出,月婵有了心思……”
“东施效颦,不过一贱婢耳。”殷铮一把抓上想躲的女子,阴沉脸庞凑上去,“死了就死了,我何须去在乎她的心思?有点用处罢了!”
“嗯……”沈妙意后腰撞上桌边,身子忍不住后仰,伸手去推侵上来人,“你走!”
殷铮仿若未闻,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迷茫,手上一用力,将沈妙意一把紧紧抱住:“看清楚,你还是在我手里!”
他紧紧箍着她,压着她的挣扎慢慢无力。他还要怎么做,她才愿意留下来?
。
沈妙意是被莲青莲如扶回主院的。
院子里,趴在那里的红衣月婵已经不见,甚至连一点血迹都没留下。看,挣了这么多,到头来什么也没有。
“我早就说过,她是在学咱们姑娘。”莲青尤不解气,话里恨恨的。
莲如小声应了声,也不敢说太多。谁知道说错了哪句就被打死,但是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这位姑娘绝对要看好了。
刚进到屋里,还未坐去榻上,就有婆子来说,东番的巫医来了。
莲青莲如听了,赶紧拉着屏风想摆开。
“不用了。”沈妙意坐下,手指尖发颤。东苑的一切让她无法静下来,殷铮的每句话在耳边不停响起。
他不放她走,要永远关着她……
门帘掀开,一个身穿黑色布衣的青年进来屋里,往前弯着腰,对着座上的沈妙意行了盛朝的礼。
“今日最后一副药,姑娘以后不用了。”
沈妙意心烦意乱,不经意抬头,就见到了一张极丑陋的脸。大半张脸被黑色的胎记盖住,仅仅下颌和右脸颊是块好皮,看他身形清瘦,也不过二十年纪,可怜这幅相貌要跟着一辈子……这便是叫小川的巫医?
“先生是说以后不来了?”她深吸了口气,想压住心中的翻腾。
“是。”小川应着,好像怕别人见到他的这张脸,总是低着头。
沈妙意想起了母亲,有心让眼前的巫医去救治,可她又不敢奢望。殷铮不会同意的,而她又出不去……
“先生会去哪里?”她问,如果有一线线的希望,也要问问。
小川站在原地,声音不算好听:“侯爷要我办一件事,会留在邺城。办完后,就回东番。”
沈妙意看过去,心里生出羡慕,人能到处去多好?而她就锁在这四方的小院子里。
“我的母亲,她得了脑中卒,已经起不来床……”她顿了顿,多久没看见母亲了,到底怎么样了?
小川抬头,一双眼睛也是嵌在黑色胎记中的:“可以治的。”
“是,”沈妙意点头,可她没办法出去,“会好的和以前一样吗?”
小川摇头,脸像雕塑一样没有表情:“不会完全和之前一样,身体多少会有差别,可是行动没问题,只会慢些。”
能站起来走路,那已经是很好了。沈妙意多想让这个巫医去救救母亲……
“先生,明日可否再来一趟?”
“姑娘无需用药了。”小川垂下头去。
沈妙意扫了眼站在一旁的莲青莲如,随后抿了抿唇角:“你同人治病,是银钱交易?”
闻言,小川的嘴角似乎动了动,便哑着嗓子道:“姑娘误会,巫医是医,但更多时候并不是救人。”
“不说救人害人,先生的断魂针我想用。”沈妙意也不管身边婢子会不会同殷铮去说,反正她想救母亲。
“很疼,”小川开口,脸上胎记有些骇人,“需是那泡了药毒的长针,挑开人的皮.肉,将那僵死的脉络重新一根根挑活,要连着十日。”
沈妙意点头,双手叠着挡在腿上,脸上稍缓:“明日,先生务必来一趟。”
黑衣青年微微欠身,并没回答,随后退出门去。
莲青莲如相互对看一眼,并不知道沈妙意到底要做什么,只是这些都还是要说给主子听的。
。
望月阁灯火璀璨,开了三层的窗扇,便能看着远处城里燃放的烟火。
殷铮站在窗前,身子前倾,双臂摁着窗沿,一口浊气自口中重重呼出,只觉得钻进耳中的爆竹声聒噪不安。
他回头,软榻上坐着安静的女子,面无表情,不哭不闹。
白日里短暂的爆发后,她又恢复了冷淡无所谓。他走到哪里,她就像一具木偶一样,跟着他走到哪里。
不知为何,夜里竟没有了白日的寒冷,外面静了风,天幕上星星金沙一样闪着。
沈妙意垂着眼帘,腕子上套了一枚金丝缠玉手镯,沉甸甸的。
眼前落在一片阴影,能听见人的呼吸,是她熟悉的。
“好好过个节,可以不?”殷铮问,低头看着安静的人。
沈妙意扇了扇眼睫,右手转着左手腕上的镯子,一下又一下,好像没听见那句问话。
站在旁边的莲青见着,几乎吓没了魂儿,有心想小声提醒一句,但到底是不敢。心里忐忑着,别人这样做不早就没命了?
“下去!”殷铮道了声。
在场的婢女纷纷退下,脚步轻缓,生怕走错一步。
整座楼阁三层只剩下两人,女子坐着,男子站着,明明很近,偏偏生出了一种遥不可及。
“不说话?”殷铮问,伸手挑起沈妙意的下颌,逼着她抬头,“好,看你能撑过几刻?”
沈妙意抬手,将那只手推开,重新低下头,转着自己的镯子,那般专注。
房间正中摆了一张大大的圆桌,上头摆了点心果品。此时并未到午夜,应当是一家人围坐一起说笑喝茶的时候。
可偏偏这里就是冷冷清清的,装饰得再富丽堂皇,始终是没有那份乐融融的气氛。
沈妙意不说话,殷铮便陪着,一张小几隔着,两人端坐两旁。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踩着楼梯上来,脚踏着木板发出咚咚的声音。
没一会儿,仇浮到了门外,对这里头坐着的主子行了一礼:“侯爷,殷平公子带来了。”
听到名字的一瞬间,沈妙意转手镯的动作顿住,连着呼吸一滞。
她的平弟,为何来这儿了?
殷铮懒懒将手臂支在小几上,另只手端了茶盏,慢慢送去嘴边吮了一口。
哒的一声轻响,茶盏搁回几面,他看去门边,对着那行礼的仇浮道:“把人领上来吧!”
“你,你要做什么?”沈妙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