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为自己之前哭鼻子的事情感到不好意思,小家伙把东西递给顾念时一直耷拉着脑袋。
顾念咬住汤勺,打开纸包看了看,跟他猜得差不多,所谓的紫砂糖,其实就是工艺比较粗糙的红糖。因为杂质过多,呈现出一种紫红的色泽。
这样的话,将它提纯成白糖,再做成冰糖倒也不是太难。
顾念回忆着小时候奶奶带自己在爷爷的小实验室里提纯红糖的‘游戏’,勾勾手指招呼来自己的‘小弟’,“去找个陶罐和漏斗过来。”
以现在的状况而言,最大问题就是钱,想要维持住药肆和顾家这么多人的生活,必须得想办法赚钱才行。既然紫砂糖和石蜜之间的差价这么大,将紫砂糖变成石蜜,或许是个办法。
井生不解,“漏斗?”
顾念瞥了眼桌案上的毛笔,懒得等磨墨的时间,便用手比划着跟井生解释下,对方恍然大悟,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玳瑁好奇地看着顾念,“小郎君要做什么?”
“找块白麻布来就告诉你。”顾念拍拍他的发顶,故意吊小孩的胃口。
小家伙转身正要走,顾念又补充道,“要干净的,织得越密越好。再弄一碗黄泥过来。”
黄泥?小家伙愈发疑惑,带着满脸问号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井生就捧回来个白釉奓(zhà)斗,正好按照顾念的要求,上面是漏斗的形状,下面呈圆腹罐状,只不过二合一了。
顾念深吸口气,行吧,勉强也能凑和。
玳瑁后脚也带回了麻布和一碗黄泥。
顾念把那块麻布一分为二,其中一块当做过滤纸似的,垫在奓斗上半部的漏斗里。
长发随着倾身的动作碍事地滑落到身前,他不习惯的往后撩了撩。井生见状,取过梳子和束发,麻利地帮他把头发扎到了头顶。
顾念摸摸头顶的发髻,不禁想念起自己原来那头方便的短发。
等到井生弄好头发,他继续将纸包里的紫砂糖哗啦啦的全倒进垫好的漏斗,随后又把另外半块麻布铺在了最上面。
井生和玳瑁面面相觑,正在疑惑,就见顾念挖起把黄泥,结结实实地糊在麻布上。
“小郎君,你这是做什么!”玳瑁急得跳脚,太浪费了,那可是二两紫砂糖,能卖二十文钱呢!
“让它变成五十文。”顾念得意地扬了扬眉峰,手上却丝毫不停,又接连挖出几把黄泥盖上去,很快就把奓斗里的东西糊得严严实实。
骗人,好好的糖全都被糟蹋了!玳瑁看看那个脏乎乎的面目全非的‘泥’斗,又看看完全不当回事的顾念,‘哇’的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顾念举着两只泥手,无辜地眨了眨桃花眼,怎么又哭了?
倒是井生见怪不怪,淡定地出去给顾念打水洗手,才二十文,比起以前,他们家小郎君这次已经玩得很收敛了。
“放稳点,别摔了。”顾念边洗手,边指挥井生把自己的‘大作’放到房间角落,“等过段时间弄好了可值五十文呢。”
土法提纯的好处是方法简单,问题嘛,就是效率低,太费时间了。
井生低垂着眼角,一副乖顺的模样,心里却完全没把顾念的话当回事。
毕竟这种话他听过太多次了,哪次小郎君砸钱斗鸡樗蒲(chūpú)之前不是这种信心满满的样子?哪次又真的赢过呢?就像忠叔说的,不过是花钱买个小郎君开心罢了。
“算了,还是准备热水直接洗澡吧。”顾念可不知道自家‘小弟’心里的想法,闻了闻自己身上,躺了好几天,感觉都腌入味了。
他身体还有些发虚,洗过澡就又累了,便重新躺在床上,让井生去忠叔和秦染那边帮忙。
躺在床上努力了许久,顾念却根本睡不着,瓷枕硌脑袋,床铺也硬邦邦的,处处都不适应,最重要的是──没有手机和游戏机打发时间。
他翻来覆去地折腾几回,最后只得重新起身,打量起房间里有什么可以拿来消磨时间的。
窗边的桌案上摊放着秦染之前看到半途的那卷医书,那并不是顾念所熟悉的‘书’的样子,反而更像是一副装裱过的横卷书画。
长纸做底,外层精心裱了层锦帛,一端缀着长条状的丝带,另一端则是黑漆木轴,中间的书页鳞次向左,规整有序。
这就是传说中的龙鳞装,顾念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那泛黄的纸页,他以前只在博物馆里隔着玻璃看过龙鳞装古书,没想到现在居然能摸到实物。
不过,书的内容他就不太感兴趣了,最上面那页画着张类似人体穴位图的东西,标注密密麻麻,右侧三个大字,明堂图。
靠墙边的架子上是一堆堆码放整齐的卷轴,长得都跟秦染案上的那卷差不多,有些外面还套着布袋,袋口缀着一堆堆不同颜色的小挂牌,标注着书名和汉字编号。只有架子右下角的角落里摆放着十几本方方正正的顾念熟悉的‘书’。
唯一不同的是,那些书的书脊不是朝外,而是朝上的,冷眼一看就像是‘趴’在书架上似的。朝外的这边还有字迹标注,比如前面那几本,就分别写着‘丙寅’、‘乙丑’之类的,后面还各自写着‘春、夏、秋、冬’。
顾念随手抽出一本翻了翻,发现居然是药肆之前几年的药材进出库账册,每季度结成一册。
他在账册和医书之间犹豫了会儿,最终决定用账册来培养自己的睡意。
果然,在各种稀奇古怪的中药名和上品中品下品几斤几两几钱几文的联合攻击下,顾念枕着瓷枕,如愿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