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陆昊诧异地看向顾念,叶九思跟萧云铠也都有些不解,“他说什么谎了?”
年深轻呷了口酪浆,眼皮微垂,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你们还记不记得,留守的那些人都说,多巴走后,他在最初几天忙着去西市给家里人买东西?”
当然记得,叶九思和萧云铠齐齐点头。
顾念欢快地挪动着铜炉上烤得油脂滋滋直冒的野猪五花,“但他的行李里,却没有半件给家里人带的东西。几天的时间里,一件称心的东西都没买到吗?”
陆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萧云铠夹了块焦黄的鹿脊肉塞进嘴里,“或许是被客馆的其它人顺手牵羊给偷走了?”
“如果是这样,那行李里的那袋钱币应该也会一并不见才对。”见顾念喜欢猪五花,年深便又往铜炉上新铺了两片。
叶九思的筷子顿了顿,兴奋地看向顾念和年深,“我知道了,那几天,科昂只是用买东西做出去的借口,其实是另外在做什么不方便告诉其它人的事。”
他甚至连装样子都不装,也说明在多巴不在的时候,他很笃定别人不会质疑他任何事情。
“没错。”顾念把烤好的五花肉夹到自己的碗里,“以此推断,他在二十四号那天跟其他人说要出去玩一段时间的话十有也是幌子,他其实应该是去办一件很特殊的需要耗费很长时间的事情。”
“那会是什么事情?”
“嘶不知道。”顾念被五花肉烫到了舌头,声音含含糊糊地,急忙灌了口饮子,才把那股灼热的感觉压下去,“但是他没带那身标志性的副使衣服,说明他办事情的时候并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副使身份。而且,时间这么久,他很可能也需要离开长安。”
“这样的话,需要搜查的范围就很广了吧?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几乎可以往返大半个大梁了。”
“嗯,的确非常麻烦。”顾念也叹了口气,但现在时间过去太久,线索又少,的确没有其它办法。
“而且他用的还是假身份。”
“估计他是弄了一张别人的文牒,冒名顶替。”
“文牒上都有容貌特征的,他顶替别人岂不是很容易看出来?”
陆昊露出个尴尬的笑容,“恐怕没那么容易,在大多数人眼里,胡人长得都差不多,只要发色和身高对得上就行了。”
“假身份也不要紧,他是胡人长相显眼,至少胡人的身份瞒不住,只要让各城通查一遍从二月二十四日到现在的入城文牒记录,用胡人加上发色、身高两个条件进行筛选,应该就能排除掉一大部分。然后再逐一确认剩下那些胡人的现状,只要还在正常活动的应该都不是,如果当中有死亡或者重病或者失踪的,就要重点确认。”
陆昊点了点头,“虽然麻烦了些,倒是可以办到。”
年深手腕微动,不紧不慢地翻动着炉上的烤肉,“还需要加一个地方,监狱。”
“对!”萧云铠一拍大腿,“他要是被关起来了,也回不来。”
听到年深的话,叶九思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你们说,他会不会根本就没离开长安,他要办的事情,或许就是假装成一个普通胡人混进长安的什么地方?之前几天,他可能就是在寻找合适的顶替者?”
年深眉心深皱,“你是说,他想盗取什么机密信息?”
“对,比如城内十六卫的布局图之类的。”叶九思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值得盗取的东西,随便举了一个。
年深摇了摇头,“他要是隐藏自己康安国使者的身份,拿着另一个胡人的文牒混进一些地方不难,但在二十几天的时间里,以他胡人和新人的双重身份,恐怕也很难接触得到什么能称得上机密的文件。”
也是。叶九思又迅速转了一个方向,“那就是盗取民间的什么东西,比如某种特殊技艺?”
陆昊道,“如果是这样,他用康安国使者的身份,以交易的方式跟鸿胪寺提出来,不是反而更容易些吗?”
叶九思终于沉默下来。
顾念皱了皱眉,心思一动,看向年深,“或许他要的东西,鸿胪寺给不了?”
陆昊笑道,“鸿胪寺给不了的东西,还能有什么其它的地方能给?”
烤肉滋滋作响间,年深淡定地吐出两个字,“暗市。”
陆昊:……
徐卯的事情虽然封锁了消息,又怎能瞒得住朝堂上的这些人,身为鸿胪寺少卿,陆昊自然也已经听过暗市的大名。
“你们是说,他要找的可能是一样……‘奇物’?”陆昊顿了顿,艰难地找了一个还算中性的形容词。
“也可能是卖一样‘奇物’。”顾念回答。暗市本来就是可买可卖的地方,科昂带了什么异宝想来长安卖个好价钱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他只是个胡人,怎么会知道暗市?”叶九思不解,要不是上次在清凉观旁听审案,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
年深将喷香的烤肉又翻了一个面,“别忘了,他是个汉语流利的胡人,其它人也说过,他以前来过长安。暗市既然是个手眼通天又鱼龙混杂的地方,有胡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叶九思:…………
输了。他从小就长在长安城,生活十几年,居然还不如一个胡人了解长安。
就在这时,掌柜的派人把云霞饮送了上来。
陆昊当时只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却没想到这东西还真的仿佛盖着云霞冰雪,入口滋味更是令人拍案叫绝。
“好喝吧?”叶九思比顾念这个主人还期待地看着陆昊。
“确实堪称一绝。”陆昊真心赞叹道。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家的东西。叶九思骄傲的替顾念抬起了下巴。
半杯云霞饮下去,几人的话题才又重新转回案子上。
“你们就没怀疑过他可能是被其余那几个人联手害死了吗?”萧云铠放下手里的竹杯,“出去玩什么的,这种借口听起来就不太可信吧?”
年深手上的铁箸微顿,“如果他们联手害死了科昂,肯定会事先统一说辞,但他们在很多描述上并不一致。”
“嗯,我也倾向于他们说的是真话。”康安人说的也是波斯语,顾念现在大致已经能听懂不少,那些侧重点不同的描述,很明显是来自于不同视角。如果他们能编造出这么生动的谎话,也不会选择那么荒唐的理由了。
顾念一边赞同年深的话,一边往对方的铁箸底下送了片生五花肉,顺便‘换’走了一片已经烤好的,得逞之后还调皮地吐了吐舌尖儿。
叶九思有样学样,也去年深那边换了一块,然后大方地放在碟子上晾着。
年深云淡风轻地翻烤起那两片新肉,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萧云铠:……
你就宠他们两个吧!
萧云铠不忍直视地转过头,脑子里突然蹦出个异想天开的想法,“那会不会是多巴假装出去游玩,然后偷偷派人回来杀了科昂?”
顾念心满意足地吃下那片香气四溢的烤肉,“如果多巴是凶手,他根本不用在这里动手,只要若无其事地带着所有人回国,然后在路上动手,再随便编造点遇到野兽之类的理由让科昂不幸遇难就可以了,既合理又难查,远比在长安城闹这出稳妥得多。”
也是。萧云铠挠了挠头,安静下来。
“被你们这么一说,我现在总觉得这人已经凶多吉少了。”叶九思把筷子上的金丝油塔放下,金黄色的酥丝在他的碟子里撞碎了大半,“他离开的第二天就是二十五号,如果他在那天晚上出了什么意外,那就很难再有消息了。”
二月二十五号,正是顾念穿过来的那个晚上,也是镇东侯在长安城大开杀戒,腥风血雨的时候,如果科昂倒霉在那个晚上出现在某个待绞杀的目标人物家附近,被当作其中之一杀掉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座上人一片沉默,年深皱了皱眉,当初那些尸体似乎都被吕青派人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萧云铠叹气道,“那就难找了,当天死了那么多人,又过去了这么久,恐怕早就变成一堆白骨了。”
陆昊也无声地叹了口气,似乎不愿回忆那几天所发生的一切。
一顿饭吃完,他们也把思路捋得差不多了。
“所以,现在看来大致有四个方向可以查,”叶九思总结道,“第一,查询周边各城的入城记录,根据记录追踪监狱和药肆之类的地方有没有关押或接待过身份不明的胡人。第二,在长安城内全城寻找近一月内身份不明的胡人死者以及胡人病人、犯人,第三,去乱葬岗翻找胡人的尸体。第四,或许还需要去趟暗市。”
吃完饭,众人又返回皇城。鸿胪寺卿那边听完之后,立刻转去拜见吕青。
顾念等人回到大理寺,正是散衙时分。
杜泠也回来了,万良对徐卯的计划也所知不多,只知道他对吕青极度痛恨,谋划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