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进来寻找科昂的踪迹的,自然不会浪费时间闲坐在屋里,顾念匆匆吃了个花点垫了垫肚子,便跟年深和叶九思离开了房间。
他们三人今日穿的本来就是便服,就没再罩那个大氅,直接戴着面具出门。
一出门他们就知道那个象牙牌子是什么意思了,房间门口挂着同样字样的竹牌,子贰,是他们的房间编号。
外面是条只有大概半丈宽的狭长步道,年深和叶九思照旧一前一后的把顾念夹在中间。
步道里灯火昏暗,偶尔晃动的火焰带得石壁上的光线也忽明忽暗的,恍若鬼影,衬着石壁阴冷的颜色和远处似有若无的丝竹声,着实为暗市增添了几分阴冷瘆人的气息。
脑子里控制不住的浮现出某些盗墓类影视作品的画面,一个比一个刺激。顾念忍不住加快了步速,努力缩短自己和前面的年深的距离。他甚至有种感觉,这个地宫,说不定就是用什么古代王侯的陵寝改建的。
“害怕?”听到脚步声的年深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有什么好怕的。”顾念嘴硬道,身体却诚实地更贴近了年深两步。
年深无奈,只得把脚步放慢了一些。
十来米之后,他们转入了一条更宽的步道,斜对面的路口恰好也有两个人影走出来。
顾念瞄了一眼,发现那两人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地,几乎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唯一能看得到的,就是眼睛。不过这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眼睛,已经足以能判断出这两人都是汉人。
另外他也发现,那两人的面具和自己的略有不同,他们面具两边的坠子是牛的模样。
顺着那条大道循着乐声往前走,大约五六十米之后,就遇到片类似影壁样的石墙,上面刻着‘地堂’两个字,
转过石墙,三人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宽阔的石厅。
整个石厅大约有五百来平米,数根丈多高的石柱矗立在当中,外侧的每根柱子前各站个戴面具的侍从,有男有女。
正后方的高台上,有一队乐人正在弹奏,就连乐人的脸上都戴着面具,不过他们的面具跟之前那些侍从一样,两边光秃秃的,并不带动物形状的坠子。
石厅内的回响让乐声仿佛带上了混音的效果,别有一番震撼之感。
石厅中间分散摆放着大约三四十套桌案,每排之间用半人高的矮屏隔着,大约就是站起来看得见,坐下看不见,左右看得见,前后看不见的那种程度。
大厅里人烟稀少,只有五六个人,远远分开,各自挑了一个桌案坐着。前面那两人和顾念他们两拨人一前一后的进来之后,那几个人全都看了过来。
顾念跟年深和叶九思对视了一下,几人便分头行动了。顾念打算先去找侍从们套套话,年深和叶九思则朝那些‘摆摊’的人走了过去。
可惜那些侍从对于于问话基本只以点头和摇头回应,直到顾念说要去更衣室,才转身带他去了厕所。
侍从那边没什么收获,顾念从厕所回来,见大厅里的人多了不少,便随便找了个卖东西的桌案坐了下来。
桌子上摆的是五个牡丹纹青瓷盒,顾念第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胭脂。结果对方打开其中一个盒盖,居然是盒颜色鲜艳的印泥。
“印泥?”
摊主并不答话,只是用手指戳了戳下面的那张纸,顾念垂头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
【牡丹印泥冬天不结夏日不散每盒五两金子】
顾念:………………
就这印泥卖五两金子,抢钱啊!
见对方完全没有闲聊的意思,顾念也摆摆手,确定对方不是胡人之后,直接站起来走人。
走出三四步远,顾念回头再看,居然有人在他之后就直接过去,爽快地买了一盒。
顾念:…………
第二个桌案上摆着盒珍珠,最大的有拇指肚大小,最小的也有花生粒大,可惜形状不好,圆润度不够,品相一般,顾念随便聊了两句,见对方不接茬儿,也直接撤了。
他去的第三个位置卖的东西就更奇怪了,桌案上摆了几个半新不旧的白瓷瓶,上面分别写着什么五年酥酪,七年陈酿,九年酢浆,十年蓖麻油之类的字样,感觉全是那种已经从无毒放到剧毒的东西。
更离谱的是底下的标价,直接就跟着年份走,五年的就卖五两金,十年的就卖十两金。
也正因为这样,他的桌案这边是最冷清的,根本没有人停留超过三秒。
摊主似乎也知道自己的东西不受欢迎,索性直接抱着根旧拐杖闭目养神,连看都不看,从面具里露出的苍老干枯的皮肤和密布的皱纹来看,他的年纪应该很大了。
顾念原本也打算直接走过去,目光落到那人手上那根磨得发亮的木拐杖却怔了怔,那枝木拐,顾忠房内有根一模一样的。他听顾忠说过,当初那场大战之后,一共只有三十七个受伤的兵卒活了下来,其中有十二个人伤了腿。顾将军自掏腰包给他们每人都赠了银钱,还特意请人为他们几个打制了一批拐杖。
眼前这人,无疑是当初跟顾忠一起离开的那十二名伤兵之一。
他身上穿的甚至不是衫袍,而是套粗陋的短打,看起来过得并不怎么好。也不知道是如何凑出的那五两‘门票’钱。
因为坐姿的关系,他的小腿露出半截,上面大剌剌地露出片骇人而丑陋的伤疤。
顾念鼻子微酸,一时间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他犹豫了下,默默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块十两的金锭放在桌案上,拿起了那瓶十年蓖麻油。
摊主听到动静,猛地睁开那双眼角布满皱纹的眼睛,看到那锭金子后,目光炯炯地看向顾念,“确定没有买错?”
顾念捏紧那个白瓷瓶,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姓顾,故人的故。”
摊主怔了怔,像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后突然仰头大笑。
“天意,天意啊。”他的动作幅度太大,带得面具两边的坠子也跟着晃悠起来。
高台上的乐声虽响,附近的人还是听到了他的笑声,奇怪地看了过来。
顾念以为他还会再说些什么,便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等着。结果,摊主一通大笑之后,便重新抱紧拐杖闭上了眼睛,仿佛老僧入定般的,没有了任何动作。
顾念不禁满头问号,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不想再睁开眼睛,便拿着那瓶蓖麻油继续朝前走去。
隔着两个空桌案是个香料摊位,顾念见他是汉人,原本没什么兴趣,但那人却明显比其他摊主健谈,一句话就让他决定坐下聊聊。
“小郎君新来的?要不要看看香料?”摊主声音轻快,听起来很是年轻。
“你怎么知道我是新来的?”
对面那人眉眼微弯,轻轻抚弄了下自己面具旁边金猴状的坠子。
顾念脑子里迅速闪过刚才看过的那些面具,老鼠,牛,鸡,十二生肖?如果老鼠代表的是新手,那就是说,这个坠子是按十二生肖的顺序排列的,图案越靠后,等级越高?
“这么说,坠子图案是金猪的人来得最久?”
对面那人眉眼又弯了弯,将桌案上的香料往前推了推,既没肯定也没否定,“我可还没见过挂着这种坠子的人。”
看来这人这边是可以‘买’些答案的,顾念会意,捻起中间那盒瞄了两眼,“香料怎么卖?”
那人伸出手指在大盒的盒盖上敲了敲,“独家调制的灵犀香,小盒三金,中盒五金,大盒十金。”
顾念心领神会,正要摸口袋,突然看到叶九思抱着两个包裹站在印泥那边,一副准备掏钱买的架势。
他急忙走过去,用手指敲了敲他的肩膀。
“师父!”
“过来帮我付钱。”顾念一勾叶九思的脖颈,将人硬生生的从那个摊位前拽走了。
“师父,我再给你点。”出门前叶九思特意给顾念塞了五十两的零花钱,还以为他真的花光了,正要大方的去摸腰间的钱袋,顾念按住他的手腕,“我还有呢。”
叶九思:???
“五两金子买那盒印泥,不值。”
叶九思道,“那可是牡丹印泥,冬天不结,夏天不散,是所有擅长书画者追求的极品印泥。”
就这?顾念随口道,“那算什么,我还知道种印泥,不但‘冬不凝固,夏不走油’,甚至‘水浸不烂,火烧留痕,开盖不干,百年不褪’呢!”
“当真?”叶九思兴奋地抓住他的衣袖,“师父知道怎么做吗?”
“知道是知道,就是有些材料弄起来比较麻烦。”顾念刚才说的,就是后世价比黄金鼎鼎大名的顶级印泥,龙泉印泥。
同样是那次非遗项目取材,他们也去拍过龙泉印泥的制作过程,当场试验了水浸和火烧之后的效果,让他印象极为深刻。也正因为见识过龙泉印泥,他才觉得刚才那种牡丹泥不值五两金子。
“放心,不论用什么材料我都能给你找来。”叶九思拍着胸口保证。
“那应该可以试试。”既然牡丹泥能卖得这么好,龙泉泥应该会更受欢迎吧?反正也是做一次,不然多做点拿来卖?
“太好了,我正愁子清的生辰不知道送什么呢。”叶九思开心地道。
等等,子清?这玩意是打算送给陆溪的?
顾念顿时有些后悔,他现在撤回发言还来得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