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许多屋顶都长了荒草,不知道是屋主无钱打理,还是根本就已经没人住了。毕竟根据他们白天聊天时打听到的消息,去年的那拨瘟疫,灰州城死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
时间已经过了申正,斜阳将暮,还剩最后一抹余晖,过不了多久,就要掌灯了。
他们走过之间,有些人正搬着小案坐到门口,满脸认真地抄着什么。
顾念扫了眼,眉心不禁跳了跳,那些人居然全都在抄《积福经》。
他装作没见过的模样上去搭话,跟一个针线店门口的正在抄经的掌柜打听了两句,对方便跟客栈老板一样,向他推销起了经书。
顾念略微问了两句,这才知道,城内所有的店铺,三十六行不分种类,全部都要卖这种《积福经》。
每个店铺不论大小,每月的‘销售任务’是一百份,那份薄薄的经文需要由衙门‘进货’,每份价格四十五文,至于售价,由各个店铺自己决定。每月‘进货’不足百份者,需要按照少进的经书数目补交‘积福经税’,每份十文。
这都行?这个莫名其妙的税也让顾念对所谓的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有了新的认识。
这些负责售卖的店铺也有个‘福利’,他们抄写的积福经,不但可以为自身消罪积福,还可以拿去衙门抵‘积福经税’,一份经书抵一份税。
说白了,就是这些店铺自己出纸笔墨的费用,以十文一份的成本‘卖’给衙门,那边一个转手,就能以四十五文的价格卖出去。最后方曜月这边可以说什么都没做,就凭空赚了十文到四十五文。
通盘想来,他也明白了那位鹤圣人说服方家兄弟的套路。
瘟疫之后,民间怨声载道,方曜月也缺钱,鹤圣人便给他送了这么一剂‘良药’,一方面透过经书反复洗脑,让他们‘认识’到问题都在自己身上,把民间的怨气从统治北地的镇北军身上引开,另一方面也能通过抄经消耗掉百姓们的‘闲余’时间,避免他们私下聚会商量,组织出什么事情,最后,还能透过‘售卖’《积福经》凭空多出一份税收,大赚一笔,堪称零本万利。
“那个鹤圣人真的太狡猾了,居然能帮镇北军想出这种招数安抚民心外加回血。”绕过那条巷道,顾念忍不住跟年深感叹。
“他心思不但狡猾而且狠毒,方曜月他们如果一直沉迷此法,恐怕会被坑到骨头都不剩。”
顾念怔了怔,深想下去,就明白了年深的意思。鹤圣人的方法看似毫无破绽,但就像他们前几天晚上遇到的那户农户兄弟那样,《积福经》也会激起很多人的反感和厌恶,再加上税赋的问题,这种积怨便会越来越深,最终爆发的那天,对统治北地的镇北军,无疑是场弥天大祸。这不是一剂良药,而是在饮鸩止渴。
鹤圣人此举,分明就是在把镇北军往绝路上送。
可惜,最苦的还是这些现在被《积福经》支配的百姓。顾念叹了口气,“做北地的百姓真是太难了。”
“那我们就尽己所能,以后让他们过得好一点。”年深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错,明君就要救百姓于水火。”顾念也反过来拍了拍年深的肩膀,一副‘我看好你‘的表情。
他话音未落,空中便传来声鹰鸣,没过多久,一团黑影便落在了年深的手臂上,正是送信回来的年羽。
两人拆开黑鹰脚上的字条看了看,墨青的回复很简短,让他们不必着急回来,他自己也可以先好好想想。但顾念读来读去,怎么都觉得墨青是在说反话。
因为许久没吃过合口味的菜品,逛了半圈之后,顾念愣是拽着年深晚饭时又回合月楼吃了一顿。
对于他们的去而复返,食肆里的小厮倒是见怪不怪,像这样的回头客太多了,甚至还有许多进城之后一日三餐就全都‘赖’在这边的,只要住在城内就必来。
白天折腾了一大圈,顾念也累了,没再熬夜,洗完澡就抱着白老虎上床睡了,倒是年深一直在桌前坐到了夜深。
“开门,快开门!”
翌日清晨,顾念还没睡醒,房门再度被乱响。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对面的年深起身去应门的身影,白老虎也跳下床,几步窜到了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