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深带着三千兵卒匆匆而去,迎战方曜星。
安全起见,顾念等人也带着伤员们暂时全都退回了锦州城。
城内的建筑大半已经损毁,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淤泥,一脚踩下去,鞋子里立刻灌满了泥浆。顾念索性直接脱了鞋,赤脚抱着药箱往里走。
秦染粗略看了半圈,跟顾念商量过后,把城内急救地点暂时放在城南一座保存还算好的富户宅院里。
救灾这种事情,时间就是生命,早半分钟把那些被伤者救出来,就多分活下来的希望。
所以,城北那边虽然已经开战,撤回城内的人却没停下脚步,一半在给已经救出的伤者急救处理,另一半则依旧争分夺秒的在城内那些倒塌的房屋里搜救幸存者。人手不够,就连顾念身边的两个亲兵都被他支出去帮忙搜救了。
天空又下起雨来,顾念边忙碌的给人包扎伤口,边惦记着另一边两军交战的状况。
隔着偌大的一座城池,根本看不到战场上的情形,只能隐隐听见对面鼓角交鸣,杀声震天。
顾念偶尔可以从那些送伤员过来的兵卒嘴里陆续听到战场只言片语的消息。
方曜星这次带来的大军人数过万,在城下黑压压地围了一片。他那边人多势众,精力充沛,斗志昂扬,年深这边兵精将猛,又充分占据了地利和武器精良的优势,双方在半个多时辰里就已经三次交锋,僵持不下,战况激烈而胶着。
按照洪水褪去的时间和方曜星到达的时间来算,这个无耻的家伙明显是早就好整以暇的带着大军等在旁边,计算着救灾的大致进度,只等这边披发缨冠奔走援救到心力交瘁,精疲力尽,就迅速带人杀过来,趁你病,要你命。
虽然崇澜没有明说,但以他当时的态度来看,很可能是知道方曜星会出兵的事情的,甚至这个出兵的时间点都是他帮方曜星‘挑’的。
飓风过境,山崩房塌,死伤无数,驻扎在锦州城的那些兵卒到时疲于应付这场大灾,防御定然松懈,这个时候,也就是方曜星重新夺回锦州的最佳时机。
站在鹤圣人的角度,这一战无论渝关这边和方曜星那边谁胜谁败,必然都元气大伤,而他都将立于不败之地,毕竟他来北地的目的,就是搅浑水,甚至两败俱伤对他才是最好的结果。
对他来说,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锦州城内的夏初了,所以最后才想办法写信把人叫离了此地。
顾念正想着,门口又送进来几个人,他们倒是没受什么外伤,只是当时为避洪水爬到了屋梁上,后来房子塌了,困在里面许久,此刻已经脸色发白,手脚发软,气息奄奄。
见他们已经饿得出现了电解质紊乱的状况,顾念连忙吩咐人把他们送到旁边安置,安排人去熬驱寒的饮子,并嘱咐加了些石蜜,熬好之后分别给那几人喂了下去。
两刻之后,前边传来消息,雨势太大,城下的方曜星暂时退了回去。
顾念连忙分了些人手出来,迅速将刚才的饮子又多熬些送到城墙上,既能解渴、驱寒,又能给那些冒雨奋战的兵卒补充些能量。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风雨骤停,鼓声和杀声再起,顾念不用打听就知道,双方已经再次交上了手。
暮色四合,送伤员的兵卒们带来最新战况,方曜星一败涂地,铩羽而归。
顾念刚松了口气,又跑过来一个兵卒,说年深带着队伍出城去追击方曜星了。
说好的穷寇不追呢!顾念刚放回肚子里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
夜色愈深,锦州城内外却被救援队伍的电石灯照得雪亮,救援工作依旧马不停蹄地进行着。
忙到亥初,顾念和秦染才有机会坐下来吃饭。快两个时辰了,年深那边还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不禁有些食不知味,不时抬头张望,打量着门外来人的方向,望眼欲穿。
“放心吧,论打仗,年少卿比你经历得多的多,他肯定是有把握才会追出去的。”秦染见他模样焦灼,便开口安慰,顺便给他夹了块他最喜欢吃的肉。
顾念轻叹口气,年深厉害是一回事,但他依旧会忍不住担心。
他用筷子戳了戳那块肉,仔细想想,年深好像还真的从来没打过败仗,无论攻击还是防守,向来指挥若定,排兵布阵游刃有余,以少胜多更是家常便饭,他对掌控战局洞悉战机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其中最接近失败的一次,大概就是当年防守长安城了。然而,以那次来说,就算败了,恐怕也没有人能说得出什么,毕竟城外的契丹人是他们的二十多倍,他们在几乎弹尽粮绝的情况下还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见他长吁短叹的,秦染不禁替顾言鸣不平,“你阿兄常年在战场,也没见你担心成这个样子。”
顾念手上的筷子顿了顿,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乖乖埋下头,‘认真’吃饭。
“回来了,年将军回来了!”顾念正鼓着脸颊奋力跟半碗驱寒汤‘较劲’,就听到门外传来他派出去打探的那个亲兵的声音,上扬的语调里满是欣喜。
顾念两口把汤囫囵灌下去,连忙起身,刚跨过门槛,就见那个亲兵拎着盏灯笼喜气洋洋地跑了进来。
“怎么样?”顾念期待地看着他。
“禀城主,年将军此战大捷,不但活捉了方曜星,还,俘虏了镇北军那边,好几千人,正排队,从北门那边往城里进呢。”亲兵跑得气喘吁吁,一句话也断成了数节。
但只听前几个字就已经清楚了,年深这场追击胜得极其漂亮,直接把方曜星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阿舅你慢慢吃,我先过去看看有没有需要救治的伤员。”顾念雀跃地跟秦染打了个招呼,示意亲兵去拿药箱,自己转身就往外跑。
“看伤员,我看你是去看年将军吧。”秦染看着已经跑出去丈多远的身影摇了摇头,端起自己那碗驱寒汤,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顾念一路跑到城门那边,只见一盏电石灯下,年深骑着马站在城门边,正跟完颜兄弟交代着什么。
马腿、障泥以及年深的衣袍上,泥点和血迹混杂在一起,斑驳交错,昭示着马背上的那人刚刚经历过一场怎么惊心动魄的大战。
年深英俊的脸庞被电石灯明亮的光线照得恍若白玉,他犀利的眉骨上多了道寸许长的伤口,未干的血迹衬着瓷白的皮肤,红得触目惊心,让他端肃的面庞多了股迫人的煞气,满襟战意未消,意气峥嵘。
乌鸦嘴!顾念拍了自己一把,连忙从亲兵那边接过药箱,冲向年深的方向。
走到近处,顾念才听到年深是在和完颜兄弟商量着把俘虏分开带到各处,帮忙清理淤泥。救灾的人力不够,正好可以叫这些俘虏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