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等到了课堂上再骂!
荀音展示出自己的凤首箜篌,他尚未给箜篌起名字,但罗睿羽刚刚自报了家门,如果他不回应,难免在气势上低了一层。
荀音是这种会低头的人么?不是的!
他淡定道:“我这架箜篌,也是由名匠亲手打造,用料不凡。至于它的名字嘛……”
他以指为刀,在凤首下方的留白处刻下敌敌畏三个笔走龙蛇的字。
原本想叫杀虫的,刚好和罗睿羽的凤吟对上,但这个名字万一被苏荇知道……
荀音想想,还是算了吧。苏先生她不容易。
敌、敌、畏。
教授咀嚼着这三个字,感觉一股杀气劈面而来,而这字迹恰用刀笔刻就,每个转折间都锋利无比,十死无生,用笔既险且峻,令人猛然转醒,惊出一头冷汗。
闭目内视,仿佛连精神力上都出现了一排极锋利的刀口。
好字!
他忍不住私下@自己邀请来的书法家老友:老李,你看这字……
大师!绝对是书法大师!老友比他更加激动:敌敌畏、敌敌畏,字好,含义更好!
虽说这充满杀气的字和轻灵典雅的乐器放在一起有些不搭,但由于演奏者正是题字者的原因,就连这最后一丝不和谐也可以忽略。
书法家诚心诚意地感谢道:多亏了你老友,否则我险些被师弟邀请去为某位艺协会员家的公子捧场。
一位艺术家公子的小打小闹而已,怎能比得上亲眼观看一位书法大师题字?
书法家甚至觉得困扰自己多年的境界在观摩题字的过程中有所松动,他不免对于之后的演奏更加期待起来。
古人都说诗、书、琴、画一通俱通,能将这四者信手拈来的才是真名士。我自愧才具浅薄,在“书”之一道上就已经耗尽毕生精力,还没见过能四样兼通的天才,不知这位主播老师又能给我带来怎样的惊喜?
不论如何,今天观看这场直播绝对是物超所值,想来那些应师弟的邀去给艺术家公子捧场的老友们,听到我这番经历会后悔不迭吧?
书法家怡然自得地笑了起来。
可惜直播间目前的在线人数太多,他没法一一查看,否则便会发现,那些“去给艺术家公子捧场的老友”,其实正在自己身边。
把这群人邀请来的宋老师额头微汗,表情略有些尴尬。
他旁边私聊的对话框中,一群书法家欣然道:“凤吟”两个字是老宋题的吧?
是老宋的手笔。
运笔秀巧,灵动自然,不错,不错……看来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老宋又有进步。
各位谬赞了。
这是在荀音题下敌敌畏三字前不久发生的事情。
而在他题字后。
…………
私聊里足足有一分多钟没人发言。
原本还在得意的宋老师苦笑一声,看看相隔不到十米的两架乐器,两幅题字。
旁人不说,可他自己心里清楚,二者一比,高下立判。
他输得惨烈。
正应了刚才那条弹幕说的媚俗、浅薄、东施效颦、丑而不自知。
……是我技不如人。宋老师深呼吸,承认道。
私聊里这才活泛起来:
也不能这么说,题字是一方面,但呈现出的效果和乐器本身也有很大关系。
对面那架“敌敌畏”的外形就很庄重典雅,与题字相得益彰,对比起来,“凤吟”琴太过花哨,失之韵味,连老宋的题字也被遮掩了几分光彩。
宋老师接受着朋友们的安慰,心里好受不少,他看了一眼罗睿羽,目光复杂。
若不是欠了罗一文大师的人情,若不是要为他捧场,自己也不会当众丢脸……
宋老师明知不该,但仍是对罗睿羽生出一丝埋怨,在朋友们问起“我们之后给谁投票”时,他没像之前说好的那样替罗睿羽拉票,而是秉持公心道:“既然是比试音乐,那就用琴音来论胜负。你我都是艺术家,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想必经由我们公认的结果,不会有人产生质疑!”
“老宋说得好!”书法家们的傲气被他的话一催,纷纷赞同,他们正襟危坐,准备好好听一听这两架“凤首箜篌”有什么区别。
“你先来?”荀音悠然地坐在琴凳上,他身后的背景依旧是玫瑰β星上的阳光房,金色阳光穿过晶莹的琴弦,折射出璀璨动人的辉光,随着手指拨动,琴弦轻颤,仿佛有道道无形的涟漪向四周扩散。
罗睿羽毕竟也是从正统音乐学院毕业,听见那清润的旋律后,便知道荀音说自己懂一些音乐并不是作假,他没有推辞,而是道:“好,我先献丑,你为我压轴。”
荀音微微一笑,不接他的话。
罗睿羽将手放在琴弦上之前,先环顾了一下四周。
全息直播中可以模拟大剧院的效果,他换成演奏模式,看到直播间的边缘被无限延展,四周阶梯状环绕着一个个看不清脸的人影,他们头上漂浮着不同的ID。
这只是全息直播模拟出的效果,一亿八千八百万观众,如果真实地呈现在面前,造成的视觉效果会是现在的一千倍、一万倍,没有任何一个剧院能容纳得下这些人。
罗睿羽在脑海中幻想他们为自己沉醉、发疯、痴狂,像狗一样跪在地上,匍匐着亲吻自己鞋尖的样子,他的血液渐渐滚烫起来,头脑为这种壮观的场面感到眩晕,瞳孔深处收缩成一条金绿色的窄缝。
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也许在直播间里,音乐的魅力会削弱几分,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他并不需要让所有人都变成自己忠实的狗,他只想让他们厌恶荀音、羞辱荀音、攻击他、毁掉他,终结掉这场可笑的挑战。
他要赢!
这样想来,能第一个出场真是太好了!
一道恢弘的琴声响起,罗睿羽琴弦上的上千张“瓦片”齐齐嗡鸣,发出无声的共振,那声波像一张轻柔绵密的丝网,顺着耳膜细细地附着到精神力表面,扎下无数条须根。
它饥.渴地汲取着精神力,同时将异样的波动传达给每一根神经、每一滴脑髓,直到它们随着音乐声一起如痴如醉地共振。
信号构成的虚拟空间内,教授突然用力揉了一下太阳穴,感到头晕,陌生的战栗随着大脑皮层传递到四肢,令他浑身酥麻、难以自控。
如果是平时,教授会以为这音乐对自己有着强烈的影响力,这正是艺术家水平的证明。但此刻他心里充满对罗睿羽的厌恶,行动却偏偏不由自主地被音乐左右。
那音乐传递的是欢喜狂乱的情绪,于是他也夸张地勾起嘴角,在直播间里手舞足蹈。
“不!停下!”他嘶哑着声音嚷了一句,却传递不到直播间外面,只有一条弹幕随着意念生成,与粉丝们癫狂到错乱的弹幕汇合到一起。
太棒了!
这才是音乐家。
我好开心啊,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一直这么开心下去就好了,我什么也不愿意想了,让这音乐永远也不要停下吧……
罗睿羽用余光向前看了一眼,眼角流露出一丝得意,他手下动作更重,音乐声转急,挂在琴弦上的透明“瓦片”们在琴弦的作用下相互敲打、摩擦,传递出更加迷乱的杂声,像一记重鼓敲打在精神力上,让本已被音乐声吊到高.潮的情绪蓦然跌落,掀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愤怒的浪潮。
不要变成这样,回到原来的旋律上,求你。
为什么?你在为谁愤怒?是荀音吗?
是他的错,是他在污蔑这样美妙的琴音,他毁了一切!他该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吧!!
头脑一阵眩晕,教授的目光时而通红时而清明,像是有两个自我在脑海中对峙,一个愤怒到想毁掉一切,另一个只想逃离这场不对劲的直播。
他的精神力在声波的束缚中不断地挣脱,最终无意中碰触到了保存在收藏夹内的一个音频文件。
研究生曾经发给他欣赏的《静夜思》缓缓响起,虽然仍旧无法和诡异的音波对抗,但却让教授清醒的时间多了一瞬。
他抓住这一瞬的清醒,将直播间的音量调到最小,扭过头不去看罗睿羽和他那架奇怪的乐器,这才感觉好了许多。
教授惊魂未定地阅读着弹幕,被里面超出常理、三观俱碎的内容惊到了。
他擦擦脑门上的汗,感叹:“怪不得一个花瓶敢挑战主播老师,他果然不正常。”
“学生们总说什么“娱乐圈蛊王”、“娱乐圈蛊后”,这些人该不是真的会炼蛊吧?”
教授都已经想好要利用自己的人脉调查这个花瓶,防止他继续在娱乐圈发展下去了!
他安慰主播老师:别在意这些弹幕,他的音乐不对劲,让人听得浑身都不舒服。
说完回头看去,只见那团马赛克半天都不动一下,教授心头一跳:主播老师该不会也被这邪门的音乐蛊惑了吧?
想法刚落,笼罩在荀音四周的马赛克晃动了一下,一只手似乎伸到后颈,扯下了什么东西。
接着……
教授的眼睛睁大了,马赛克之下,是一张他穷尽想象也描绘不出的面孔,他明亮的眼睛注视前方,似乎在寻找安慰自己的人,接着点了下头,红唇勾了一下,吐出两个字。
教授忍不住走近,看清了主播老师的口型。
他说的是——
“臭虫。”
精神一凛,像被刀锋刮过,教授调高了一些音量,靠主播老师的脸抵御着琴音对精神力的影响,接着细细分辨——
那夹杂在急促的、狂乱的、疯癫的琴声间,被悦耳旋律掩盖的,竟然真的很像虫子翅鞘相互摩擦的声音。
他不由得毛骨悚然。
直到一曲了结。
罗睿羽按住琴弦,终止缀在上面的瓦片们的颤动,环顾四周挤挤挨挨的“狗”,对他们道:“稍后请为我投票。”
主播老师!
荀音:“嘘。”
他将后颈上的干扰芯片贴好,抬起头面对罗睿羽讥诮的笑意。
“听了我的曲子,你还能继续演奏么?”
能,怎么不能?
在一部分像教授一样没被蛊惑的粉丝心中骤然升起愤怒时,荀音却表现得若无其事,他问:“要不要再赌一场?250个亿,赌我赢。”
你还有钱和我对赌么?
“吱嘎——”罗睿羽用力之大,险些抓断了琴弦。
他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露出僵硬的笑意:“dǔ • bó还是算了,轮到你了,请吧。”
“能让我父亲自惭形秽的琴音,我洗耳恭听。”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打开了弹幕的投影功能,无数偏激的、辱骂的、威胁的评论就这样明晃晃显示在荀音面前。
你不配弹箜篌!
你的琴音都是垃圾!和你一样的垃圾!
带着你的敌敌畏滚出直播间!我以曾经当过你的粉丝为耻!
你该死!
“抱歉,手滑。”罗睿羽毫无诚意地笑了一下,打算关闭投影。
荀音:“等等。”
他阻止了对方的行为,让他把投影换一个地方,就挂在自己眼前。
罗睿羽:“???”
荀音意味深长的笑道:“不好意思,我啊,就喜欢看曾经瞧不起我的人跪下来给我唱征服的样子。”
说起这话时,他想起了那个在医院做手术的口口主播潜口口规则口全家。
罗睿羽:“……”
他觉得荀音疯了。
“那么请吧。”罗睿羽示意。
他不认为自己会输。
——直到一声清越至极的琴音如银瓶乍破、刀剑齐鸣,划破了笼罩在直播间之上的混沌。
荀音临时更换了自己的曲目。
“《侠客行》。”激越的箜篌声中他低声念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像雪一样冰冷清明,像刀锋一样杀气四溢的琴音化身无数利刃,卷向了攀附在精神力上的那些无形的“音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