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笔力透纸背,最后一笔的勾都写出毛边了,完全能够感受到写作者在那一瞬间内心的愤怒。
宿月:“……”
“噫。”赵朔探过头来也看到了宿月的娃娃身上这巨大的字,“够恨你的啊,老大。”
苍咫警告地看了赵朔一眼。
赵朔飞快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我的意思是,老大你很惹眼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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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娃娃是栖云村的特产,由村民手工缝制而成,代表着村民对大家的心意和祝愿。”依玛说,“请各位游客好好保管,最好是随身携带。”
“他的呢?”宿月指了指那个男生的屋子,“他的娃娃没办法随身携带吧。”
依玛点了点头:“那位客人的娃娃我们会……”
“给我吧。”宿月打断了依玛的话,向她伸出手。
依玛:?
依玛微笑着解释:“客人,每个娃娃都有名字,要由对应的客人保管,不能贸然交给其他人。”
“我和他是一见如故的好朋友,不是‘其他人’。”宿月淡定地说道。
旁听的众人:“……”
您还记着这个设定呢啊!
“那也不可以。”依玛说,“虽然我能够理解你们的友情,但这是村子里的规矩。”
“那不给也行,至少让我看看。”宿月说道,“我朋友的娃娃长什么样子,我多少想要知道。”
依玛迟疑着,不知道是因为难搞的贵客终于让步,还是被这份友情打动。
最后她从包里拿出男生的那只纸娃娃,递给了宿月。
宿月很愉快地接过来。
旁观的赵朔本来没觉得怎样,看到宿月接过娃娃时微微扬起的嘴角,他突然反应过来。
您本来就根本没打算收着他的娃娃,只是想要过来看看的吧?
合着是砍价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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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的娃娃和其他人的没有太大区别,浅棕色底浅蓝花的衣服,胸前写着“王顺奇”三个大字。
但仔细去看的话就能看到,在纸娃娃的胳膊上和腿上,各有一条清晰的细线。
就像是把娃娃的手脚砍断了一样。
男生的手脚上也有一模一样的伤口。
是对娃娃做了什么,然后娃娃的状态就会体现到人身上?
还是人是什么状态,就会体现到娃娃身上?
宿月想了想,拿过苍咫的娃娃,飞快地用苍咫娃娃的嘴贴了下宿月娃娃的脸。
没感觉。
那看来至少不是第一种。
这算是个好消息,至少他们的性命没有系在这么小小的一只纸片娃娃身上。否则纸娃娃碎了人就没了,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哦,他自己就是神。
但恐怕也不是第二种那么简单,因为这娃娃的材质很特别,而且娃娃身上字迹透着暗红,墨水里应该有血。
山中文化相对闭塞,极度仰仗自然,因而巫祝之风盛行,越是巫祝文化浓厚的地方越是讲究很多。
用血写字做的娃娃,绝对不会只是一个普通的娃娃。
旁观的周虎和赵朔并不知道宿月的小试验,只是在看到宿月拿苍咫娃娃亲他自己的娃娃的脸时,就都变成了问号脸。
他们震惊地想,这也可以秀恩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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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月把王顺奇娃娃递还给依玛。依玛看他的表情非常阴沉,感觉要是可以的话,她恨不得直接在宿月整个人身上用朱笔写个字,但这当然是做不到的。
这人甚至还一脸惊诧地反问依玛:“你怎么还在这儿盯着我发呆,不是说要抓紧时间游览的吗?”
依玛:“……”
依玛现在看起来不只想盯着他看,甚至想要把他吃了。
但事实是依玛只能拉着老长的一张脸,带着他们去到今天的旅游景点。路上甚至还在介绍,只不过明显的心情不好,说话的语气词都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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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月照旧落在队伍的最后方。
他走在那两个女生旁边,苍咫也走在她俩旁边。
男生的女朋友到现在脸色都惨白惨白的,刚才她无论如何不想跟着来,是小姑娘轻声地劝她说,跟着宿月他们会比较安全,她才答应了。
被拉进游戏来她不怪男生,但是他明明先醒过来却一直骗她说这就是普通的旅行,他们俩回去肯定要分手了。
可现在男生生死未卜的,不可能不担心。
现在也一直在哭。
“别哭了。”宿月温和地劝她,“他不会死的。”
“向导说过了,祭司大人会保护他,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不出意外他肯定会恢复的。”宿月说,“你放心吧。”
女生重重吸了吸鼻子,小姑娘拍着她的肩给她递纸巾。
赵朔和周虎偷偷旁观,赵朔低声说:“老大哄人的样子好温柔,好让人心动喔!”
周虎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挨苍哥的打。”
赵朔:“……”
赵朔委屈地小声说:“我只是在说,老大表面社恐,实际上很会说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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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月确实是很会说话,在神界那会儿也是。
谁都不想搭理的时候是孤高清冷,愿意搭理的时候,嘴巴比谁都甜,尤其是在那几个朋友面前,骚话一串一串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面对他那前男友。
一到前男友面前他就会变块木头。
那些轻松开出来的玩笑啊,随便说出来的让气氛变轻松的话啊,全都不见了。
然后前男友本神也是块木头。
两块木头谈恋爱是不会得到快乐的,于是走向了分手的必然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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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村子的小路走时,能看见很多家门上都挂了装饰,包括那些坛子也摆在路边,白天看起来,它们确实像是金子做成的坛子。
怪不得男生会见钱眼开。
周虎去问,依玛说,这是过几天的节日庆典的装饰。
依玛还说:“本来可以去村民家里参观,但因为贵客耽搁了时间,现在只能直接去最主要的景点了。”
说着就幽幽地看向宿月,宿月无视她,注意力在路边上的一只坛子上。
那是离他们最近的一户有坛子的农家,坛子摆在杂草地边,土地上有一小块深褐色,如果不仔细看很难看的出来。
像是擦拭血迹,但是没来得及擦干净,所以留下的痕迹。
另外,坛子旁边那一片草被压倒了,不但被压倒了,还留下一片仿佛烧焦的痕迹。
宿月对着现场拍了张照,快步跟上依玛。
村子的地势是四面低中间高,仿佛在拱卫着什么,四面都是民居,依玛今天带他们来到了高处。这里有一片很大的空地,村民在忙碌地搭着棚子。
周虎问:“这棚子是干嘛的?”
依玛一反常态地不搭理他。
再怎么问都不搭理,那就算了,空地上有几座建筑,样式都很古朴,应该是很有年头的建筑了。依玛带着他们在一栋漆黑的建筑物前停下。
这座建筑用砖垒起来,形状就像是被剃了个平头的金字塔,或者说的形象点,像一盘梅菜扣肉。
正门那里挂着一块牌匾,上面是形状七扭八拐的字符,应该是栖云村的当地文字。
“这里是鼓楼。”依玛到这儿终于又开始说话了,“村民在这里为各位准备了盛大的表演,请您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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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鼓楼,气温立刻低下来,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就好像走在地下似的。墙壁上的灯也是冷光灯,照的所有东西都泛着阵青光。
穿过狭长的走道进入鼓楼正厅,这里其实是一座戏台,舞台和观众席之间隔着一片水池,但是构造很奇怪。
舞台是方形的台子,观众席这边则是倒“V”字形的,也就是有一个位置几乎要直接和舞台贴上脸,剩下的观众则逐渐离舞台越来越远。
依玛指着那个“V”字尖尖的位置,皮笑肉不笑地对宿月说道:“贵客,请坐这边。”
好家伙,直接点名了。
宿月也不怵她,直接坐了过去,坐上去时依玛扬了扬嘴角,露出有点阴冷的笑容。
赵朔当即着急了,这明显宿月是被设计了,他赶紧说:“老大,你……”
刚说三个字就被周虎一把捂住了嘴。
赵朔惊怒地看着周虎:“唔嗯嗯嗯!”
声音在金字塔形的建筑里撞上墙壁,传来无数听起来居然有点糟糕的回音。
赵朔:“……”
周虎:“……”
“老大是老手,坐在那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周虎满头黑线地低声跟赵朔说,“你安静看着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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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月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感觉到挺不对劲,位置的地势很低,有种半个身体沉到水里的感觉。
面前平视能看见的是水池里晃动的水波,再抬眼才是舞台,视觉的错位有种微妙的眩晕感。
应该不完全是视觉错位。
和他之前猜测的一样。
巫祝、祭司大人、纸娃娃、紧张准备的庆典,这村子里没有巫术都说不过去。
他们这些被给予了纸娃娃的游客,可能是某种庆典——或者说,祭祀的供品。
除了格外针对宿月之外,依玛并没盯着其他人,甚至苍咫想在宿月身后坐下,却被宿月赶得很远时她也没说什么。
最后落下来的座位是宿月顶在最前头,其他人被他要求,一起坐在离舞台最远的位置。
“演出马上开始,请各位贵客一定要专心观看。村民们为筹备演出花费了许多心力,如果有人不认真看的话,他们会生气的哦。”依玛说道。
翻译成人话就是:如果敢把视线从舞台上挪开就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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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月回想起最开始依玛说的那三条守则,其中的第一条是“请用愉快的心情观看表演”,那就是这里了。
看来“观看表演”是非常重要的环节,还把他放在距离舞台最近的位置。
“《庆典·第一日》演出现在开始。”依玛的声音在空旷的舞台上响起,被四面的石壁和水波反射,形成绵延不绝的回声。
奇妙的鼓乐声响起,村民们吼叫着奔跑出场,在这样的小环境里声音的效果被成倍叠加,他们脸上涂着油彩,戴着稀奇古怪的显眼饰品,一开场就冲到了宿月面前。
确实是有巫术。
宿月有一种奇妙的摇曳感。
类似于催眠的方法施巫术,效果非常强劲。
这种巫术的强大之处在于只要看了就很难移开眼睛,除非被强行打乱思绪,但弱点也很明显。
受术者必须注意力完全放在施术者身上,不能分心,否则这种“术”的效力就会被大幅减弱,甚至近乎清零。
换句话说,只要低头玩手机就不可能中术。
但现在玩不了手机,玩了就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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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月定了定神,褪下手指上的戒指,用一种奇异而美妙的姿势在内圈的符咒上一抹,只有自己能看到的虚拟电子屏便出现在眼前。
然而施加了巫术的舞蹈有种奇妙的吸引力,即使隔着电子屏,因为那屏幕是空白静止的,宿月的视线还是会情不自禁落在舞蹈上。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在飞快地动摇。
非常狠的巫术。
宿月声音不大不小地感叹道:“人类的舞蹈真是不一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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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玛似乎很满意他这样的反应,轻轻地笑了笑,笑声也仿佛巫师的风铃钻进宿月的耳朵,拉扯得宿月的知觉一片模糊,仿佛听到无数诡异的叫声在耳边啸响。
同一时刻,因为宿月说的那个词,“人类”,耳钉敏锐地判断宿月有暴露身份的危险,左耳倏地一阵刺痛。
刺痛感传来的瞬间,警报讯息传递给监事官。
空白电子屏弹出消息提示,自动刷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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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文字牵引视线的同时,也飞快地拉扯了注意力。有些模糊的脑海被滚动的消息带动,顷刻一片清明。
一切都如同宿月的预料。
宿月轻而易举摆脱巫术控制,懒懒垂眸,看向闪动着新消息的显示屏。
监事z:需要帮忙吗?
还真是个认真负责的神啊。
宿月微微扬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