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打理妥当,时仲骑上车挥挥手,摇摇晃晃地走了。
乐善紧跟着出门,往供销社的方向走去。
路上遇到几个同院的邻居或者脸熟的工友,彼此默契地笑一下,什么都不用讲,跟上闷头赶路。
就这,到地方时那里居然已经排好不短的队,有的像乐善一样披着军大衣,有的穿着还算厚实的旧棉袄,也有的干脆裹上一床棉被,挤着挨着等待天亮供销社开门。
排在乐善前头的邻居带来张凳子,好心分她半边,乐善掏出怀里的红薯也分出去一个,两人坐在一起边等边吃边聊着打发时间。
邻居说按照往年的惯例,棉花供应一到,其他过冬物资也该陆续地上了,叮嘱乐善接下来一个多月里做好时不时这样半夜起来排队抢配给的准备。
另外这个时候手里一定要备好钱和各种票券,该买什么,准备买什么,心里得有数,钱票也尽量往那方面倒腾靠拢,不然一旦手忙脚乱起来,最后东西要是买不全落了啥,冬天过得可不会多舒坦。
还有像那些能放得久的过年用到的东西,可以趁着现在一点点往家搬了,到时腊月里再办年货就能轻松不少。
邻居也不管乐善对这些清不清楚,吃着她给的红薯,自顾自在那儿絮絮叨叨了一大堆。
乐善认真听着,偶尔点个头应和一句,将该注意的地方仔细记下。
红薯吃完,话说完,天儿也亮了。
到点,供销社的人过来开门,看到门口排了老远的队伍,禁不住笑道:“大家消息都挺灵通哈,来得够早。”
排队的众人立马涌起笑脸与他攀谈,个个都打起精神满脸的期待。
随着咔嚓一声,供销社门上的铁将军被打开了,四扇门板随即被拆掉,露出亮亮敞敞的供销社大厅。
那里靠墙摆着一圈的柜台,后面架子上放着满满当当的货品,其中最大的那处堆着的正是大家期盼已久的雪白棉花和布匹。
看到这个,人群瞬间攒动起来,想争相往里挤,被赶来的售货员呵斥着勉强维持住秩序。
乐善站在队伍中被人群裹挟着往前又往后,被后面的工友不小心踩了好几下后脚跟,鞋子都快掉了。
她赶紧稳住身形,动作飞快地勒紧鞋带,听到前头售货员一声令下,立马跟着大家往里冲冲冲。
再次感谢爸妈给她的一副好身板,让她这会儿冲得一往无前、势不可挡,将其他人轻飘飘甩在身后。
之前还排在她前头的邻居见此特别鸡贼地躲到她身后沾光,合着几个工友一路不费吹灰之力挤到柜台前面。
乐善此时已经先他们一步到达,大声跟售货员要东要西了。
她这次主要就是来买棉花和棉布的,看到东西立马递上钱和票说买多少多少,语气果断又利索,丝毫不含糊。
人多的情况下,售货员就喜欢她这样干脆的同志,当即给她称棉絮扯布匹,唰唰唰的也是贼利落。
乐善给的钱票有多,售货员点好后问她还需要什么赶紧说,过这村没这店。
乐善扫过一遍货架,抓紧时间又选上几块别的布料和一大团毛线,被后面的人喷着唾沫星子催她快点快点。
邻居和工友围在她身边不让,借着她的便利把想要的东西买齐,转头又跟在她身后突围出去,完后被别人羡慕嫉妒恨地看着,他们笑得那是一个得意。
嘿嘿,没办法,谁让他们有个乐同志呢。
乐善买完棉花棉布准备去其他柜台瞧瞧,邻居他们自然也都想跟着。
几人商量一下便把东西都放在门外,留下一人看守,其余的继续冲进去买买买。
乐善照旧打头开路,带领大伙挤到柜台前,有看中的就买,没看中的立马离开,没用多久就把供销社转了一圈。
邻居工友牢牢跟在她后边,手上大包小包,脸上笑容灿烂,收获满满。
等到太阳升起来,大家身上带的钱票花光,东西也买的差不多了,眼看上班的时间临近,一行人终于意犹未尽地停手,准备打道回府。
乐善因为还要回去照顾时父吃饭,打过招呼表示先走一步。
那几人蹭了她的光,十分好说话,摆摆手告别。
乐善将所有买到的东西装进带来的麻袋里,扛在肩上大步回家,路上遇到不少人问起,等她据实以告,那些人才得知棉花供应已经到了的事,赶忙急哄哄地朝供销社涌去。
这一天大家都忙得晕头转向,忙着上班,忙着抢购棉花,没抢到的还要忙着找人匀兑一些。
乐善扛着麻袋回家被很多人看在眼里,传出去后便有邻居和工友来找她。
乐善确实抢的多,但也不能谁要就给,多出来那部分都被她匀给了相熟的人,也给手下留了一点。
不过后者因为提前得到消息有准备,基本都抢到了,不需要她再多贴补。
最后那点棉花被乐善收起来,打算做新棉衣时也给伍叔来一件。
时仲回头看到她弄回这么多新棉花和棉布,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问她:“这些都准备做了冬天穿吗?”
乐善点头,那当然了,既然买回来就都用上,放着干啥。
时仲开心,嘴甜道:“姐做的棉袄肯定很暖和。”
乐善:“…………”谁说她来做了。
她手粗捏不好绣花针,以前家里这种活都是由母亲负责的,她哪里会啊。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是准备找院里那些手艺好又有空闲的阿婆帮忙来做,她给钱给票,相信不难找到人接手。
但是现在看到时仲明显带着仰望和期盼的小眼神,她都感觉说不出来自己并不会要找人来做的那些话了。
最后还是时仲看出点情况,自动揭过这个话题,试着说:“要不我来做?”
乐善睁大眼,上下打量着他,惊奇道:“你竟然会做衣裳?!”
这年头男人会裁剪的很少,而且时仲看起来也不像那样的人啊。
时仲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说不会,但他可以学。
“以后外面的形势还不知道会怎样变化,家里的衣裳总不能都找人来做,总得有一个人学会。”
乐善看着是没那个机会了,倒是他可以试一试,如果学得好,往后家里的衣裳就不用愁了。
确定他真有心接下这事,乐善恨不得举双手双脚支持,跑遍小楼为他找来一个手艺不错的阿婆当师傅。
他们约好这次的冬衣交给对方来做,工钱翻倍,条件是做的时候教教时仲,不指望他练出多好的手艺,能学会裁剪做衣裳即可。
这种活计并不存在教出徒弟饿死师傅的可能,人家阿婆自然愿意接下。
双方说定之后,时仲下午除了休息外加看顾好时父外,余下的时间就是跟着阿婆捻针模线使剪子。
阿婆教人不来虚的,直接要求同她一块拿起针线实战,说等完整地做好一身衣裳,什么都能学会。
时仲是个聪明善学的好学生,老师怎么教,他便怎么做,一步没有落下来过。
乐善每天回来看到他的进度,每次都能油然而生一种骄傲,比自己学会做出来的还要有成就感。
就在时仲越来越上手,快要完成一件棉袄的时候,酝酿几日的大雪终于纷纷扬扬地开始落下,从一开始的小盐粒小雪花渐渐变成漫天飘洒的鹅毛大雪。
一夜过去,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早起不少人哈着气嘀咕:“今年大雪来得早啊,冬天估计要比往年冷,得好好准备过冬物资。”
更多的人则欢喜于瑞雪兆丰年的好兆头,高高兴兴地化身仓鼠,开始往家扒拉过冬的东西。
乐善也是其中之一,听说煤站来了煤,她赶紧随着大家一窝蜂地跑过去抢煤球,占着力气大拉回来整整两车,全堆在来年开春打算搭厨房的地方,摞好拿草席和木板盖上,冬天取暖做饭都靠它。
邻居们看她拉得多,想偷个懒跟她换点,不想冒雪来回跑。
乐善这次没答应。
一个是她家有两个屋要烧煤炉子,需要的煤球多,她是估量着自家整个冬天的用量来拉的,分给别人她家就不够用了。
另一个则是不想惯着邻居们的惰性,现在只是煤球,后面还有冬菜、年货啥的,她总不能每次都分吧。
想想自己辛辛苦苦抢回来的东西,别人轻轻松松就能拿到,一旦分不均或者不分了,保准会遭埋怨,那她何苦呢,又不是吃饱撑的,这样的冤大头绝对不能当。
她如此这般跟时仲解释,时仲点着头表示理解,赞同就该这么做。
“升米恩斗米仇,帮的多了,别人习惯成理所当然。”
说完这句话,时仲下意识看了眼乐善,心道自己必定不会做这样的人,她对他的每一分好,都被他牢牢记在心间,时时铭记,刻刻感恩,此生不敢忘。
乐善倒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得到他的赞同已是非常开心,欢欣鼓舞地继续下一项抢储活动。
煤球拉回家没两日,厂里传来消息,今年他们自购的冬菜到了。
乐善为此特地请一天假,早早跑去排队抢菜,大白菜、大土豆子、大萝卜等等,不管碰到什么,只要有她就买,争取把家里三人的配给份额全用掉。
期间因为排队抢菜发生了不少摩擦,即使是同厂认识的工友也有闹出火气打起来的,有时候场面被搞得乱糟糟的,一发不可收拾。
就这样还是好的,起码他们厂有能力下乡亲自购菜回来给职工,而不是像外面大部分人一样,还要顶雪受冻地等在菜店门口抢。
菜店里虽说每天都能拉来五六车的冬储菜,但是好的基本都被人走后门提前买走了,剩下的一般都不怎么样,还要忍受严寒和排队时的烦扰。
能为职工自购冬储菜的厂不多,乐善他们食品厂算是其中一个,别人看到他们从厂里拉着菜回去都羡慕极了。
乐善急慌慌忙几天,一共抢回家三千斤左右的大白菜,五、六百斤的土豆子,还有两三百斤的红皮大萝卜。
除此之外,另有几十斤葱蒜姜,以及一些辣椒和调料。
所有东西被她一车车提溜回去,屋里屋外几乎都堆满了,看得时仲非常震撼。
“这么多,能吃的完吗?”
他们只有三个人,冬天算一算也就一百天,几千斤的菜真能吃得完?
乐善表示这都是小意思,吃可能吃不完,但是里面有一部分会在储存过程中烂掉,剩下的勉强能撑到明年开春已是极好的了。
时仲以前没管过这些事,他也不懂,只能尽量想出些办法帮乐善储存好这些菜。
往年冬天乐母买的没有这么多,买回来一般都会垛到屋前盖好冻上,冬天里一边吃一边扔坏掉的,基本能撑到年后两三月副食品店有新鲜菜供应。
但是现在他们家有三个人,每个人的饭量都不算小,尤其考虑到时仲还是正长身体需要多吃的年纪,乐善不免就买得多了一些。
当时抢着买的时候也没有考虑那么多,现在冷静下来倒是要想想怎么把菜存上且存得好。
首先屋前照例可以垛一些,方便日常吃用拿取。
其次可以像以前那样,把一些能做成菜干的菜都做成菜干,比新鲜的好放置。
最后时仲看到院里有老人废物利用,用菜根萝卜缨子啥的腌咸菜,便建议乐善跟人多换点盐回来,再找些大缸陶罐做咸菜。
乐善将找容器的事交给时仲,他跟废品站孙伯熟悉,弄来比较容易。
至于乐善自己,她跑去给人家做咸菜的老婶子帮忙,暗中悄悄偷师,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冬菜能够做成的不只有咸菜,还有辣白菜、腌萝卜、酸菜丁、糖醋蒜、腊八瓣以及各种酱等等。
最后一个没看到具体过程,听起来比较复杂,乐善没学会,只大概了解到前面几样的做法。
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用了。
由于之前的努力,其中所需的材料她大都具备,当下便尝试着做起来。
时仲刚好给她做成一身新棉衣,见此停下来帮忙,两个人前前后后忙上几天,依次把淘换回来的大缸和罐子填满,然后都放到中间摆灵牌的那屋去。
看到食物一点点存储起来,直至放满一个屋子,是一件十分满足的事,令人心情愉悦,安全感倍增。
乐善做完都觉得上瘾,看着家里剩下的一半冬菜蠢蠢欲动。
时仲连忙阻止,提醒她冬天只吃腌菜可不行。
乐善这才作罢,被时仲转移注意力,拉去试穿他做的新棉袄。
因为是给她做的,时仲用料非常实在,布料捡最好的来,棉絮挑最软的用,做成后效果自然不一般。
“姐,快穿上瞧瞧,哪里不行我再改。”时仲献宝似的拿出棉袄棉裤,催促乐善赶快进屋换上。
乐善回屋穿上自己先看了看,白底碎花的棉袄加蓝黑色棉裤,外面再罩上灰绿色军大衣,今年过冬的主要装备齐活了。
时仲在外面等不及,跟进来围着她转几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说好看。
“就是这鞋有点不搭,姐等我学会做鞋,再给你做双新棉鞋出来。”
乐善忙摆手,“先把你和爸的新棉衣做出来,鞋不着急,我这样的搭啥都俊不起来。”
时仲一脸的不赞同,叫她不要妄自菲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她的魅力一般人欣赏不了。
乐善被夸得心花怒放,明知道他这样说只是想让她高兴,仍旧笑得合不拢嘴。
心情舒畅的她工作时嘴角都是翘的,听到工友透露供销社新上一批棉鞋棉靴,下班后立马跑去看。
供销社这回上新的棉鞋有两种,一种是结实耐穿保暖性强的条绒棉靴,另一种是相对比较普通大众的邮差棉乌拉鞋。
乐善看中的是第一种,好看又实用,当然价格也很美丽。
犹豫来犹豫去,最终她咬咬牙选了三双黑色条绒棉靴,付完账兜比脸干净,痛并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