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师父与二师兄,一前一后走进了院子。
清缘大师先看了台阶上的镜容一眼,又环顾了一下院内四周,也不知是在与谁说话:
“若是顺应不了旁人的道义,便要学会明哲保身。”
镜容也看着他,“明哲保身,却也不是独善其身。”
清缘大师一皱眉。
他的目光一下变得锐利无比,竟当着众人面,厉声道:“镜容,你这是要反么?!”
台阶上的佛子微垂下眼。
“镜容不敢。”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清缘也不想说他,只冷笑一声。倒是他身后的镜无,急急唤了声:
“镜容!”
镜容抿了抿唇,无声拂去滚落在衣衫上的水珠,朝师父行了一礼。
他离开时带起一尾极轻的微风,衣袂拂得花丛间绿影微动。他行至一扇门前,犹豫了少时,敲门而入。
只见小姑娘一脸灿烂地坐在桌边,她的身前摆放着正冒着腾腾热气的饭菜。
看到镜容走进来,她弯了弯眉毛,道:“快来尝尝我给你做的饭菜,听说你中午又没有好好吃饭。你可不能再这样,久而久之,胃会饿坏的。”
见他站着不动,葭音走过去把他牵过来。
镜容也很乖,就这样被她牵到桌子前,坐下来。
少女眉眼粲粲,“快尝尝,新鲜出炉的,可热乎啦!”
她用双手捧着脸,明亮的乌眸里尽是期待,“怎么样,香不香?”
镜容执起筷子,尝了一口。
低低“嗯”了一声。
葭音眉开眼笑,又给他连连夹了好几道菜品,督促他多吃些。
“镜容,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感觉你今日胃口不大好。”
佛子执着筷子的手一顿,须臾,淡淡道:“无事。”
他没有将林氏要配阴婚之事告诉她。
也不准许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此事。
他承认,他不想把她交给林家,不想亲眼看着她嫁给旁人。
特别是嫁给林慎安那样一个死人。
他想护下她,想把她藏着,甚至想让她永远都待在梵安寺里,就这样保护她一辈子。
她不用再看人眼色,不用再受人欺负,不用再在京城里无依无靠,出了事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哭。
只要是在梵安寺,他就可以护她一辈子周全。
但镜容知道,他不可以这么做。
且不说将她一辈子束缚在这枯燥无味的寺庙里,他的内心也无法真正说服自己,将她留下,将她一辈子困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真正的、不带有任何私人杂念地护下她。
他的心中,有着十几年来无法撼动的信仰,有着皎皎明月,有着经文袈裟。
他有他的理智,有他的天道,有他需要坚持和恪守的本心。
十余年来,莲花宝座,青灯古佛。
他在无数个漫漫长夜,一人一灯一佛珠,跪在香烛之前,直到天明。
他清醒,他克制。
背后的伤疤,依旧隐隐刺疼。
他知道,他越清醒,便越痛苦,越痛苦,就越清醒。
要么在清醒中做一个痛苦的圣人,要么,他将清醒着沉沦。
……
确认镜容完全晕死过去后,她这才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在饭菜里放了迷.药。
目光恋恋不舍地在佛子身上流转,葭音的脑海里,却回荡着先前清缘大师同她说的话。
今天清缘曾来找过她。
并将外面所发生的的事,一五一十地悉数告诉了她。
林慎安死了,是在青楼姑娘们的床上死的,林老夫人不甘心,要她与和林慎安完成阴婚。
葭音何曾真的见过阴婚?光是听着,便觉得心惊胆战,吓得脸色发白。
然而,在最后对方说了一句话:
施主,你也不想毁了他吧。
你也不想,毁了那样一个风光霁月,神姿高彻的镜容圣僧吧。
葭音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宫门前初见他时的场景。
他身形颀长,带了一尾清冷的檀香,手抱一把绿绮琴,于不远处缓缓走来。
面色清平似水,气质犹如凝白的雪,温和,淡雅,空寂,像是初春雨后猛地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叫人嗓子眼里也冒出嫩绿的、清素的绿芽。
“那可是清缘大师的内门三弟子,镜容法师,素以雅礼扶道闻名,是清缘大师最器重的弟子呢。他真是德高望重,是国之圣僧,承天人之意,保江山,护社稷,救万民。”
薄薄的日影落在佛子额间朱砂处,他缓缓抬眸,眼底隐隐有慈悲之色。
翠翠幽障,淡淡绿竹。
他如涧中月,雪里松。
“你也不想毁了他吧。”
就这一句,让她无声落下泪来。
后门停了一台小轿,已经等候她多时。
清缘大师亲自在轿子前迎接她。
他穿了一身极为肃穆的袈衣,见了葭音,眉目微微一亮,紧接着,这位一向高傲的老者居然低下头。
擦肩而过的一瞬,她好像听到对方的一句,多谢。
她没有看清缘,看了轿子前的仆从一眼,那是林家的家仆,很面生。
对方神色恭敬,替她掀开帘子,微微一弯身。
“葭音姑娘,请吧。”
她提起裙角,坚定地迈入这一场万劫不复的浩劫。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