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书也还要铺床,所以也没多耽误,弄完姜穗宁这边又陪着季子书过去。
现在的寝室是没有宿管的,随便串寝,除了会统一熄灯,基本没人管。
下去的时候张主任已经等在了楼下了,身旁还跟着好几个人。
姜穗宁猜可能职位更高,毕竟张主任一直在旁边点头说着话。
见她们一下去几人就迎了上来,握手的亲切劲儿像是见了恩人似的。
季子书看了一眼直接说:“爸我先去铺床了。”他肯定不会让父亲去给自己铺床,而且看着几人的架势不耽误会儿时间是完成不了了。
姜穗宁也不喜欢这种客套的环境,小声说:“我和子书过去吧。”
季辰岩点了点头把两个崽崽抱着,季子书拿上自己的东西朝着男生寝室那边走,姜穗宁也跟着他一块过去。
男生寝室全部是老房子,也全部都是八人寝室。
季子书寝室在四楼,寝室门打开的,里面已经有人了,两个男生一个在扫地一个在抹桌子。
看到有新同学过来,两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了一眼季子书又看了一眼姜穗宁。
“同学你好,你也是法律系的?”扫地的男生把扫把放下,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朝季子书走去,然后帮忙接过他手里的行李。
“谢谢。”季子书把一只手脱了力,行李顺利过度到男生手里,“我是经济系的。”
“我叫孟运杰,你叫什么名字?”
“季子书。”
孟运杰这才又看了一眼姜穗宁,“这是你姐姐还是妹妹?”
季子书直接说,“长辈。”
孟运杰呆了一下,没想到小姑娘辈分还挺高。
倒是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只得说:“季子书的家属先进来吧。”
这时候抹桌子的男人也介绍了自己,他叫尹涛。
他现在算寝室里年纪最大的,已经二十六了,是南城那边的下乡知青。
孟运杰比季子书大一岁,没下乡,不过在这之前在矿山工作了。
姜穗宁进去之后找了个凳子坐下,季子书自己铺床。
尹涛来的最早,已经打了一壶热水回来,看见姜穗宁在那里坐着,帮她倒了一杯热水。
递过去的时候还冒着滚滚的热气。
“谢谢。”姜穗宁伸手接过来,看了他一眼,热气熏到了他的黑框眼镜上。
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杯子是新杯子,我妹妹给我洗过了,过来我又洗了一遍。”尹涛看着姜穗宁一直捧着杯子害怕她嫌弃。
这话弄的姜穗宁有点尴尬,忙说:“有点烫。”
这会儿尹涛眼镜片上的雾气散尽,镜片后的眸子却像蒙着一层尘埃似的,没有一点考上大学的欣喜。
季子书此时正好铺好了床,下来直接走到了姜穗宁身边,“我能先喝吗?正好有点渴。”
姜穗宁赶紧把水递给他,季子书接过水一边吹着一边喝了起来。
半杯水被他几口喝完,热气滚滚,烫得他都开始额头冒汗。
孟运杰看着两人,满脸奇怪。
他喝完水把杯子递还给尹涛,“谢谢你的水。”
尹涛接过来,杯子上还残留着温度。
气氛一下就静了下来。
他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上沾着水,原来是去洗杯子了。
他把杯子小心的放到柜子里,然后又走了过来,站到季子书的跟前,“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妹妹看着和她差不多大,只是我妹妹……”尹涛没说完突然就红了眼眶。
接着他摘下眼睛捂着脸就开始哭了,一开始只是小声呜咽,后来开始放声大哭。
姜穗宁起身把寝室门关了,又不知道说什么,大家只能默默的陪在一旁。
哭了一会儿,季子书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了他。
他连谢谢都说不出来,只是点了点头开始擦眼泪。
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尹涛才把眼镜擦了擦,用厚重的黑框眼镜遮住红肿的双眼。
“我妹妹在我收到通知书的第三天自杀了。”
众人:……皆是吸了口气。
尹涛觉得自己压抑太久了,在那个山村里里,差点已经磨灭掉他所有的希望,恢复高考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他得到可以高考的消息在黑夜里奔跑了一晚上。
从此他可以脱离那里了,也可以回城照顾妹妹了。
这个消息第二天他就忍不住写信告诉了妹妹。
妹妹也替他开心,这么多年终于可以熬出头了。
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临近高考了,那几个月白天要干活,只有晚上有时间,没有电,他就用省吃俭用的票换煤油,基本天天熬到凌晨。
为的就是考上大学以后好好照顾妹妹。
哪知道妹妹却在他回家拿到通知书的第三天跳河自杀了,冰冷的河水永远带走了妹妹的生命,也带走了他唯一的亲人。
从他的叙述中,得知尹涛父母都是老师,十年浩劫开始的时候,他父母都作为典型直接被送到了乡下牛棚。
尹涛当时刚高二,也要被送去的,不过父亲的一个学生帮忙让他只下乡了。
妹妹本来也要送到乡下,但是因为妹妹身体有残疾,就留在了县城,外婆照顾着。
那个时代是混乱又无力的,事情一旦定了,你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父母在牛棚生病也没人管,最后在一个冬夜双双熬不住选择自杀了。
去年唯一的外婆也走了。
他被困在乡下,连回去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头上的帽子还没摘掉。
好不容易熬到见到了曙光,妹妹病情开始恶化,而她一直没告诉他这个哥哥。
当哥哥带着喜讯回家的时候,她害怕哥哥为了照顾她不去读书,选择了自杀。
命运仿佛在他身上没有留下过任何眷顾,带来的只有磨难和不公。
几人听完只剩唏嘘。
时代洪流留下的伤害有的只是一句话,但有的却是一生的痛。
尹涛见大家都不说话,叹息了一声说了句“抱歉”可能哭一场,压抑在心里的苦有人听了,他自己已经好很多。
不管是强颜欢笑还是真的想通了,反正他是恢复了一些。
姜穗宁看着他,其实这种时候的安慰显得挺苍白的,不过依旧安慰了他几句。
尹涛也是个心理十分强大的人,不然不会从这么多的变故中走出来。
所以借着旁人的安慰,他可以更快速的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这也是他学法律的原因,他说总有一天他会有撕裂黑暗的本事。
两人下楼的时候姜穗宁和季子书都没说话。
姜穗宁就不说了,已知这段过往,季子书则是在父亲的羽翼从未受过一次不公的对待。
不过他想要是自己遇上,他应该也会和尹涛一样,难受但不会一蹶不振,誓死要与黑暗争斗。
季辰岩现在真的不适合来这种地方了,一来就容易引起轰动,比视察工作还让人忙碌。
幸亏今天报名也忙,不然估计到下午学校那边都不放人。
最后好不容易脱身,两个崽崽都憋坏了。
从学校回家姜穗宁情绪不高,直接回了房间。
季辰岩直接问季子书:“怎么回事?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季子书没有隐瞒父亲,把尹涛的事情告诉了父亲。
“他父母的帽子还没摘掉?”季辰岩问。
这些事从去年开始就大力在做了,但十来年的积压,不是说能完成就能完成的,开始有个过程,结束依旧是。
“还没有,爸真的谢谢你,我们家要不是有你……”
今天尹涛的话对季子书触动挺大的,以前大院也有被带走的人,爷爷奶奶曾经的家相对混乱的时代其实都不能安然无恙的,因为有父亲,全家人才安然无恙。
灾难来临不是只席卷普通的人家,任何人都难逃的,唯独就只有强大的人才能护住家。
“别想那么多,我是家里的人男人自然承担这份责任,以后你也会接替我的责任。”季辰岩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季子书点点头,“爸,您放心吧。”不会让您失望的。
“对了,今年大学暂时还不恢复开学前的军训,但有一周集体劳动,你们可能还要去郊外农场干活。”季辰岩想到姜穗宁柔嫩的手,实在无法想象她到时候该怎么办?其实他也不愿意让她做那些,舍不得她哭哭唧唧的叫苦。
他要是公然给她开后门,不让她去又容易让人诟病,悠悠众口难挡,只能让季子书多照顾了。
“到时候多照顾她,她吃不了苦。”
季子书立刻明白了,“爸,你放心,她那份我给她做。”
劳动课而已,在东城高中的时候开学依旧是劳动课,季子书并不觉得这个有多难。
“好,以后这个家……”就靠我们父子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