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你若是真心喜欢蒋姑娘,大可不必顾忌奴婢。旧时风月旧时了,奴婢心里有数。”
沈青娥偏过脸去掩着唇低咳几声,那一张原本清丽美艳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弱柳扶风之色。
周征离开宫闱已经太久了,当初沈青娥在他面前对周翦那一番竭尽诚意的剖白又着实伤了他尘封已久的自尊。他对沈青娥的感情,早已经湮灭在了她对周翦的拿一声声剖白里,可尽管如此,他与这人的情分终究也算是有的。
沈青娥旧时在宫中做女官时一向清清冷冷,周征当初喜欢沈青娥,除了觉得这人温暖了他暗无天日的岁月以外,也有几分是觉着她跟自己本是一类人。所以如今看到她这副示弱的样子,谈不上心疼,但确实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这驿站离军营也不算远,你好好休息。这些日子,我会让陈嵩过来照看你。”
周征仰头瞧着那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照进来的无边月色,静默了许久,这才没什么情绪地开口。
沈青娥没说话,只是静静打量着在幽微灯火下的周征。
她已经有一年不曾见到周征了,往日里,他见她的时候,眼底都是压抑着的情愫与疯狂,她那时候看周征,犹如看一个偏执的孩子,虽觉得他疯,却总能将他一眼看到底。
可如今,他就站在她的眼前,两人隔着咫尺的距离,她却再也看不透他了。
驿站里,两人各怀心思。
驿站七八里外的军营,来贺喜的宾客渐渐散去,宋裕穿着大红色的喜袍,本就清峻的一张脸被衬得更加眉目疏朗。
周芙坐在榻边盖着盖头等着他,吃了今日蒋夫人的亏,她不敢再dòng • luàn,只是乖顺地把手搁在膝盖两侧。
直到听见宋裕的脚步声,她才松了口气。
“外头的宾客都回去了?”
周芙随意地问。
“回了。”宋裕“嗯”了一声,并未往周芙那边走,而是坐在了不远处的八仙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不急不缓地喝了起来。
周芙在这儿坐了许久,早就腰酸背痛,一直等着宋裕来掀她的盖头,可如今人好不容易被她盼来了,却没有半点要掀她盖头的自觉。
周芙很纳闷,可大喜的日子又不好直说,只好又问,“父亲歇下了?”
“父亲跟豫州刺史有旧,本是想要多喝几杯多说几句的,但刚刚被我忽悠回帐中了。”
周芙问一句,宋裕就不咸不淡地应上一句,两人好似在例行公事的聊天,可如今是洞房啊。
周芙腰酸得更厉害了。
她又等了一会儿,见这人还没有半点要掀她盖头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宋裕,你要什么时候掀我的盖头?”
宋裕将手里的杯盏放下来,沉默地笑了,眼底的笑意里带着几分得逞的戏谑“郡主,昨儿不是还说着要问问蒋厚愿不愿意娶你么?这会儿知道谁是你夫婿了?”
如果此刻盖头是掀开的,周芙定要狠狠地剜他一眼。看似温润,实则睚眦必报,昨日明明话茬子都过了,今日还要硬要提一遍。
有仇不报非君子,这还真是他一贯的人生信条。
“宋裕,你掀不掀?”
周芙不理会他这重提的醋意,又问了一遍。
她嗓音依旧轻柔,但俨然已经带了几分的嗔怪在。
宋裕也不想真把周芙惹恼了,见好就收,走到人面前,拿起了喜杆。
营帐之中,红烛摇曳。
宋裕先时玩笑归玩笑,可拿起喜杆的那一瞬间,手却略微有些颤抖。他的这一双手,曾批过十多年大大小小有过家国的公文,也曾握过塞上冰冷的钢刀,无论什么样的境遇,无论心里有几分的把握,他都不曾将慌乱表现在明面上。可今日此时,却不可避免地带了些轻颤。
意识到自己的不成器。
宋裕自嘲地笑笑,将那份不争气的慌乱掩饰掉,他终于抬起喜杆,将面前人的盖头揭掉。
是记忆中念了千万遍的那张脸。
是上一世死前盘亘在脑海里千万遍的最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