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芙前世在佛堂念了十年的经,他手里的册子只漏了一角,周芙也知道他在看什么。
青年人僵了背。
如白玉一般的手指滞了滞,过了半响,才回过头瞧着周芙,他的面容是一如既往地清冽冷峻,那些连日来的思念都被他克制吞咽了下去,嗓音是被火星子撩过一般的沙哑,“你来做什么?”
“哪怕刀山火海,也要同生共死。”
“我来找你化蝶。”
生死于她,并非那样置之度外。只是人生有很多种活法,她上一世的半辈子都是陪着这个人走过来的,如果世上没有他,她活得一定很艰难。
“从哪里学的俏皮话?”
宋裕见她径直坐在了自己的身旁,半点不生疏也不害臊的直接挂在了他的身上,推开她也不是,不推开她也是。
“不需要学,原本就会。”
周芙将额头抵在宋裕的肩上,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在来找他之前,她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心里提着一口气,这口气在外头应对着叔父婶娘时又不能绷,她就像是一根紧绷的弦一样,时刻提着,不能有片刻的休憩,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能放下心里所有的防备,好好地睡上一觉。
宋裕听她嗓音里带了浓浓的倦意,料想她应该好些日子没休息好,那些想要问的话,最终又收了回去。
他与周芙之间,是亲人,更是夫妻。
那些似是而非,冠冕堂皇的话本就不必说。
“睡一会儿?”
周芙摇摇头,明明已经困的不得了,却还是整个人依偎在他的身上,指了指他膝前的那册佛经,不死心地问,“好看么?”
“好看。”
“实话?”
“实话。”
宋裕“嗯”了一声,没骗周芙,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前世,他一心想要替她遮蔽住外头的所有风雨,替她撑了八年的王府,而她则在佛堂里看了八年的佛经。
佛堂是那些年护住她不被外头打扰到的一面盾牌,更是她自欺欺人的安乐窝。
重生以后。
她不愿意再跟上一世一样困在佛堂里,下令将王府里所有的佛经都搬出去扔了。
但错的,从来都不是佛经。
明心静性。
宋裕上一世没看过这东西,这一世,却发现,看着看着,倒真是有几分真意在。
“悟出什么了么?”周芙问。
宋裕摩挲了一下她的手,低声道,“悟出你是个傻子。”
周芙闻言却笑不出来。
“上一世,沧州城前,你死的前一晚,黑木铁达,也给了你如此体面的营帐么?”
她曾经极力不愿意去面对这些,但到了这里,目之所及,还是忍不住开口。
“沧州跟豫州不一样,不要多想,上一世我死前的那一晚还很自由,还见了很多人。”
上一世死前的很多记忆在他脑子里也不是很明晰了,痛不痛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死前,曾访过张阶,曾见过蒋厚,曾把她…交托给别人。
“我知道,你一定把我托付给过蒋厚。”
“但我从未跟他走过,他来找我很多次,我只想等着你。”那么多年了,只要他在,她就觉着,这天总塌不了。
“宋裕,我们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情。”
“尽人事,听天命。”
“我相信兄长蒋厚他们能带着王叔给大梁杀出一条活路来,至于我,我们是夫妻,如若咱们一起死在了蛮夷的军营,你也不要觉得对我有亏欠,宋裕,我前世最难过的就是你把我一个人留了下来。”
这世上人生来就要历经百劫千难,他放弃了她,他留下了她,那便是她最大的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