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潘逢启的叠声安慰中,祝遇清踩着地毯,往沿廊走上三楼。
当初潘家出事,这头如果出手帮忙,闻风找事的人只会更多,而且爷爷也说了,这个外孙脾性太横,得扔到外面吃两年苦头,压一压骨子里的顽气。
不过现在看来,还是捞得有点早。
三楼视野开阔,庭院半径尽揽眼底。
在露台拐角的位置,祝遇清看见了晚嘉。
她穿一件千鸟格纹的外套,低头靠在石柱旁边,手里拿着手机,像在回消息。
就这么空站着看会儿,潘逢启出现了。
说的什么祝遇清当然听不着,但见俩人交谈几句,她很快看向远处出现的人,借机走了过去。
那一幕,祝遇清捕捉到平静木然,和躲避。
他下楼,打电梯出来时她正好也回到客厅,且一脚过槛,踩在只塑料螃蟹身上。
里头装有哨子,抬脚的时候发出粗嘎的一声。
她面颊烫红,捡起来拍了拍,想找地方放。
“给我吧。”祝遇清走过去,朝娃娃兵的方向示意一眼:“应该是他们几个掉的。”
她愣了下,笑笑:“好的。”说完,把东西递到祝遇清手心。
衣服越加越厚,霎眼,到了年根。
那回之后,家宴上再没怎么看到她的身影。
听人问起,蒋玉芝说年底公司事多,忙着工作交尾,忙着开年会,所以没空来。
年假在即,确实大小企业都开始张罗着尾牙年会,既是一年到头的仪式感,也是联络内外感情的好时机。
这天有高管午餐会,祝遇清下到17层参加。
餐会过后,他跟余松去吸烟区,一起的,还有新入职的市场总监吴文鸿。
吴文鸿本地人,苏省上的大学,三十来岁,很算年轻。
在新媒体领域长期浸淫的人,思维活跃,脑子里有创意也有数据意识,而且目标感强,跟祝遇清的选人标准相对契合。
三人在吸烟区聊了几句,余松顺口问吴文鸿,离婚手续办得怎么样。
吴文鸿说协议已经签了,就等双方抽空换证。
余松点点头:“没有孩子,事情好办得多。”
吴文鸿笑一句:“问这么细,难不成余总……”
“那没有。”余松揣起手来:“我最近还想二胎,老婆不同意。”说着若有所思:“倒提醒我了,回头问问她,是不是瞧我这张脸瞧腻了……”
“没准是呢?”
玩笑几句,安静抽会儿烟。
就这当口高跟鞋的声音接近,有人操着一口京腔过来,停在花艺墙的另一边。
是位女士,谈吐很有特色,吐字频次高且流滑,像在撂地卖艺,说单口相声。
“没事,那么些人呢,换我上台也咽口水也发抖。再说万事都有头一回,打爹妈肚子里出来,光屁股就能流畅演讲的,那是哪吒。”
“呸!谁说你没用?你可有用了,你是我偶像你知不知道?我可崇拜你了!”
“宋女士,咱这么着,你就想着老娘全场最大,你们都是来看老娘的,犯不着怵!”
“等着啊,下班我去给你当观众,听你背主持稿去。”
声声豪迈,听起来像在安慰人。
电话撂下,又听旁边火机空打几下,接着她啐了句什么,很快盆植被拨开,一张脸伸过来:“哥们有火……吗?”
见到三人,她哑顿了下,眼瞳从左慢慢滑到右边眼角,接着指腹一摁,迅速把细长的女士烟推回掌心:“祝总余总吴总好!”
一气喊完,队里敬礼似的。
吴文鸿像是跟她有点交情,兜里掏出火机递过去:“是要借火?”
“呃……不用了,你们抽你们抽。”她缩起脖子,鞋跟快速踩地,遛边跑了。
“礼宾部的,叫卢彤。”余松跟祝遇清提了一嘴:“这姑娘形象不错,也能扛事,就是性格大大咧咧有点不受控,不然年后就调你那层当前台了。”
“也可以调我们部门,这姑娘性格跳脱,合适做创意。”吴文鸿半开玩笑地接了句。
余松点头:“那成,回头你聊去,聊好了跟她们任经理打声招呼,年后直接走流程。”
待了会儿往回走,祝遇清忽然问余松:“得聘的年会,你去不去?”
“捧场还是要的。”余松答说:“定的高星酒店,听说请了不少客户和同行,还挺舍得花钱。”又琢磨他:“你也想去?”
祝遇清摇头:“多拍点视频,回头给爷爷看。”
应他的要求,等到那一天,余松真就举着手机拍照又录像。
因为位置好,拍得也很清晰,像要给得聘大力宣传。
画面传过来时,祝遇清也刚结束一场应酬。
他点开视频,场下灯暗,全部光亮都聚焦台上。
男主持人是得聘副总,叫周柯的那个。在他旁边,女主持人穿着垂度很好的礼服裙,珠光软缎,金丝钩花。
隔屏看她,沉肩昂颈,肤色白到透光,神情体态,不见分毫怯懦。
场下安静,麦克风把她的声音扩大,显得咬字格外清晰。
『布场还成,没掉档次,这姑娘也挺不错的,在台上还会接梗,临场反应没得说。』余松给予现场评价。
祝遇清撑头看着,慢慢的,眼底露出笑意,以及掩不下的欣赏。
由局促到大方,这份变化是可喜的,令人禁不住要瞩目。
职场女性,比起攻击性或迎合感,最动人的,是那份反差。
在每一个以为她要放弃的瞬间门,她克服紧张和不适,颤巍巍挺过来了。
祝遇清挲动鼻尖,想起几年前的低智行为,以及那段假殷勤的光顾。
怨她不看,又怕她盯着看,心里像住了个青春期少女,敏感矛盾,对着一朵花扯来扯去,没个结果。
现在回想,也会惊讶于自己有过那么一段假丰富的心理活动。
然而心理字典翻得飞快,却也摘取不到合适字眼,用以形容他当下的心境。
新视频过来,台上嘉宾调侃一句什么,女主持笑了下,很真实的反应,黑滴滴的眼,眼梢微扬。
而失陷感,在于无可替换的刹那。
行驶的车厢中,祝遇清把手机放在搁板上,两手搭在腿面,骨节掰得格楞格楞响,像在进行一场心理dǔ • bó。
他盯着屏幕,眼球随人移动着,心迹拐了又拐,最终,与几年前的蠢动慢慢趋同。
不久后,各行业开始陆续年假,家在外地的,大都返乡过年去了。
某日祝遇清刷朋友圈,看到她发了条视频,视频里下着小雨,几层老人在合唱映山红。
留言区,吴文鸿问这是哪里,她回答说是玄武湖边。
吴文鸿接着留言,表示想念苏省,有空一定回去看看,还开玩笑说有机会同游。
两人的关系是猎头跟经手的候选人,一来二去地聊,看得出关系不错,起码比仅有工作交流的所谓甲方要强。
祝遇清摁动屏幕,点了个赞。
年后不久,秋招的学生要陆续开始入职了。
内部参观日,上行梯拥着一批雀跃的年轻人,应该是预备加入的实习生,被HR带着感受企业文化。
祝遇清在路演厅待了几小时,中途犯腱鞘炎,解了手表放在扶手上,到离开后才想起。
助理迅速会意,转身去拿。
往电梯间门走的空档,祝遇清浏览完一条商会资讯,又刷见妹妹祝如曼发的滑雪照。
照片里,汤家那小子的手臂搭在她肩膀,俩人头靠一起,说不出的亲密。
收起手机,刚好听见一声问询:“你好,麻烦问一下,洗手间门在哪个方向?”
祝遇清抬眼,看了看指示牌。
问路的是位姑娘,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但不知是否无意,要走的时候,高跟鞋踢到他的脚。
祝遇清侧目,看了她一眼。
“啊,对不起。”姑娘故作惊慌,似乎犹疑了下,浅棕瞳镜里很快浮起笑:“我是新招的实习生,马上要来这里工作了,以后都是同事,可以认识一下吗?”她主动伸手:“我叫杨璐,木昜杨,秋水明璐的璐。”
声音琳琅清脆,笑容晃眼又招人。
祝遇清目无情绪地收回视线,走步离开。
隔天想起这事,他问起余松。
余松好奇他会对个实习生感兴趣,祝遇清想了想:“觉得有点眼熟。”
余松恍然:“确实眼熟,长得跟汤家那个姑娘有点像。”说着比划了下:“就是逢启初恋,叫汤羽的,还记不记得?”
“录的什么岗位?”祝遇清问。
“长得漂亮又口齿伶俐,补你那层前台的位置刚好。”余松说。
“口齿伶俐,当个前台太屈才。”祝遇清眼一垂:“Offer发了?”
“发了。”
“给点补偿金,再替她介绍份新工作吧。”祝遇清沉吟了下:“得聘那边,最近好像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