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情况严重吗?”
医生温和的声音唤回游令飘远的思绪,他缓了缓神,点头。
“食欲呢?”
“最近一般。”
“上一次有过轻生念头是什么时候?”
诊室里片刻安静。
窗面很干净,能够清晰地看到树叶摇晃,偶尔有飞鸟掠过,窗面留下淡淡的痕迹。
天气不好,没有落日,时间点一到,窗外颜色一瞬灰暗。
游令从窗户里看到自己的模样,也看到自己身处何处。
不大不小的诊室,横竖平直的办公桌,整理有序的文件资料,贴墙而立的书柜。
忽然风从一角掀起,没一会儿便有点滴雨痕落在窗面上,痕迹蜿蜒曲折,游令在那一道道痕迹里,看到在邻市,刚和外公谈完话的自己。
那会儿也刚下小雨,他看着车窗发呆。
蓝星从跑车上下来,踩着高跟鞋过来,敲开窗户,先跟外公打声招呼,然后跟游令说:“在这等着我。”
说罢不等游令说什么,转身进了陵园。
她和那些亲戚朋友前后脚相遇,两方人擦肩而过,自始至终,蓝星都没有扭开脸看过那些人一眼。
直到蓝星和武月的儿子擦肩而过,蓝星看到他手里的花,微微一笑,伸手。
小孩儿不懂事,再加上有大人的默许,花已经被他糟蹋得没眼看。
蓝星长得漂亮,常年高马尾高跟鞋,气势很强,和武月不相上下。
小孩儿害怕她,战战兢兢地看向武月。
武月没什么好脸色,“是你的吗?跟你有什么关系?”
蓝星充耳不闻,只看着小孩儿。
小孩儿吓得嘴一咧,把花往蓝星手里一扔,扭头就钻进武月怀里。
武月直接骂:“蓝星你有什么病!”
蓝星轻笑一声,抬手顶了顶墨镜,这才赏脸一样看了武月一眼。
“我还行,”蓝星神色不变,“倒是你,年年偷别人的东西,下次再这样我就报警了哦。”
“你!”武月气得不行,“你才偷!”
蓝星不再理会,转身离开。
因为这个插曲,武月都没带人和外公打招呼,上了车就走。
游令在车上看了全程,等他们一辆一辆离去,他才抠了抠手,低声说:“是我自己挣的钱。”
外公笑,“听你干妈说了,你给别人写歌挣了点是不是?”
游令“嗯”了一声。
“挺好的,”外公说,“人活着,是要有点自己想要的。”
游令唇边掀起自嘲的笑,“想要的也不一定全都能得到吧。”
“那要看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游令愣了愣。
外公一笑,“是想要这个人,还是想要这个人,得偿所愿。”
“为什么你干妈明明那么在意你,却没有干涉你并不健康的生活作风,”外公说,“因为她和你妈妈是好朋友,她知道如果换作你妈妈在,比起约束你,更想要的,是顺你的意。”
“可是游令啊,不小了,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你躲着的那方寸之地,那么多年,是不是只能容下你自己?是不是,只有你自己?
“你想要的人,想看的世界,是不是都在外面?
“是不是,可以不躲了。”
车窗上的面孔渐渐模糊,诊室里窗户映着的身影渐渐清醒。
游令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医生脸上。
短暂停顿,他又垂眸,声线平稳。
“大概,”他嗓音有点哑,“三个月前。”
“为什么?”医生有序提问。
游令眉间轻蹙,半晌没有回答。
答案就在他喉咙口,却艰难地说不出口。
医生见状没有逼迫他,换个问题问:“上上一次呢?”
游令有点累,心脏沉沉地坠在胸口,上有翻涌的水,下有堆积的泥,每一次心跳牵水扯泥,没几分钟便让他浑身无力。
他胳膊肘压在桌子上,手摁了摁额头,指腹渐渐有汗迹。
直到医生准备问下一个问题时,他忽然回答说:“因为有人不喜欢我。”
话落,他眼睛瞬间通红一片,额间也浮出更多冷汗。
医生一愣。
游令拿下胳膊,手落在膝盖上,两只手无意识地抠弄,食指指甲被他生生撕掉一块。指甲连着肉,血迹瞬间流淌出来,他低着头,没什么太大反应地用右手攥住,挡住。
仿佛这样就能把一切脆弱的屈辱挡掉。
他当然知道伤害自己是最懦弱的表现,也知道一个能够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该日日夜夜蜷缩在方寸一隅呻.吟矫情。
可他控制不了。
他听不得别人怼到他脸跟前说不喜欢他。
明明他对她有点兴趣,她凭什么不喜欢他?
明明她愿意和他在一起,又说过他是她第一个男朋友,凭什么又不要他?
明明。
明明他是真诚的。
他是真诚怕妈妈不喜欢他,所以总是不敢上前打扰。
他是真诚知道他是空降出现的小孩儿,所以从不主动插足他们任何人的友谊。
他是真诚喜欢她,所以带她走进他的社交圈子。
明明,他是真诚过的。
可每一次,都只能换来这样的结局。
凭什么。
为什么。
所以,真诚的人,应该换来什么样的结局。
又能换来什么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