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更亮了。
经过一夜雨的滋润,天空如碧洗一般。只是没有太阳。纯色中带着阴冷。
就如同对面人的眸子一般。
无论何时,都始终淡漠。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路禹之扯着笑,眼底却不含笑意。
“大哥?”
.
两人一见面,就是剑拔弩张的火花。路小远立在其旁,有些不知所措。
他觉得二哥一定是误会了。大哥能同意自己外宿,肯定是担心二哥的缘故。可二哥全然不信。
他左顾右盼,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被人轻拍一下肩膀。
“小远,”大哥声音依旧平静,“先进去吃饭吧。”
路小远:“可……”
大哥朝他轻摇一下头,示意没事。
大概是有什么话不适合自己听见。路小远攥着刚买好的面包牛奶,走回屋内。
路禹之斜靠在摩托机车旁,单手拎着头盔。
“你这是要说什么,还把小远支开了?”
路泠沉默看着他,一言不发。
“又来了。”
路禹之不耐啧一声。
“成天这么瞪人,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没事我就走了。”
他再一次要跨上机车座。
“禹之,”
身后男声传来。
“回来吧。”
闻言,路禹之不觉顿住。
“小远没有告诉我具体发生了什么。”
路泠道,“但会让你不理小远,是因为被发现了?”
路禹之眉间蹙紧。
“……那又怎么了。”
戴了皮质手套的五指死死扣住头盔,皮料摩擦咯吱作响。
“小远可跟你们不一样。”
“他说,无论我什么样都是他二哥,你少以为抓住老子把柄了。”
路泠:“……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TM什么意思!”
路禹之倏地回头。
“那老头发现老子喜欢男人,大庭广众下揪着老子回家,让老子下跪。”
“你那时候做什么了?就站在一旁,什么话也没说。听见要断绝亲子关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路泠,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老子不像小远,脾气爆,只会惹事。”
“老子也看你不舒坦。从小就只会拿我跟你比,让我多学学你。你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啊?”
“老子离家以后,家产全归你一个,你丫的是不是爽翻了!?”
许是忆起从前,路禹之越说越激动。然而无论他音量多大,对面人都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仅是静静望着他。
像是在听他说话,又像是出了神。
路禹之一下子止住了音。
木头脸。对于他的情绪,无论高兴、憎恶亦或讽刺,对方从来都不会有半点儿回应。
他小时候甚至想过,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大哥就是一具机器人,脑子里没有处理处理情感的中枢。
而今天,他再一次得到确信。
“……算了。”
对这种人发脾气也只是白耗脑细胞。他早就明白这件事。
这回忽然爆发,大约是因为对方轻描淡写一句让他“回去”。
事到如今说这种话,只不过是为了在小远面前展现自己身为大哥、有多“无所不能”吧。
路禹之顿感无趣。
“抱歉。”
忽然听见这句,路禹之不由一顿。
“那天我的确什么都没做。无论你怎么骂,我都接受。”
路禹之:……
他一扯嘴角:“都什么时候了,说这些屁话。”
的确。
路泠对此表示默认。
事情已经发生,又过去这么久,早就无法挽回。
如果是放在从前,他绝不会做这种白费工夫的事。
但或许是小远的影响。
——哪怕是再不擅长的事,对方也会坚持下去。
所以,他想要踏出这一步。
既是为了小远,也是为了路家。
对于二弟喜欢男人这点,他并没有特别的看法。
不符合世俗常理,仅仅如此。
那时他刚参与公司管理不久。而二弟在上高中。
在他得知这件事后,唯一担心的只有父亲怎么看。
果不其然,家中爆发了一场大战。
二弟经常闯祸,家中争吵不胜其数。那一天,他亦以为是一次普通的吵架。
从出生以来接受到的教育,他明白“喜欢同性”这点是不对的。
虽然这个错误,与“打碎了教室窗户”相比有多大差别,他却不太明白。
二弟向来嘴倔,在惹怒父亲后也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甚至说出断绝父子关系这种话。
停止那场争吵的,是清脆的掌箍。
当时二弟脸立马红了,红血丝浮起皮肤。其后什么都没说,跑出了家。
至此以后,无论是他、二弟或是父亲,都对这次争吵缄口不言。
所以他没想到二弟会在成年以后彻底离开,甚至去了国外那么远的地方。
而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母亲离世、小远走丢、二弟离家。
至此,路家彻底分崩离析。
现在小远回来了,禹之也因此回到国内。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他不希望,这些只是昙花一现。
“你要怎么发泄都可以。”
路泠道,“父亲那边我会去劝。”
“……但我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闻言,路禹之眉间皱得更紧。
“别在老子面前提那个人。”
路泠沉默片刻,依然道:“家人团聚,这是小远的愿望。”
听见路小远的名字,路禹之定住。
“当然,我不打算道德绑架。小远肯定也不想勉强你。”
“但是禹之,”
路泠沉静注视着眼前人。
“你真的不想回来吗。”
树丛叶尖凝了水珠,一滴滴往下淌落。融入深色的泥土,再也不见踪影。
路禹之眼帘垂下,略微掩住琥珀色的瞳孔,良久没有回应。
随即转身。五指拧动车把,引擎轰鸣,响彻这苍白的天空。
路泠最终什么也没能听见,便见尾烟喷出。摩托机车甩着尾气,很快消失不见。
又是一滴水珠淌落。
花园恢复了寂静,只剩数株植被随风轻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