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慎始终不相信,这个他一手教导出来最上心的一个学生,会是这样的人。但是实在太可疑了,根本说不通,即便是那栏杆真的是自然断裂的,可是东宫守卫严明还有那样多的内侍在,又是在临近水边伺候的内侍宫女,怎么可能会不会水。
而以太子这样的性格,又怎么会跳下去救人。
李恒整个人僵立住了,他微微吐了口气,勉强笑笑:“学生当时只是救人心切,未曾想那样多。”
当然不是,但是他不能说。此事,也确实是他之过。
前几日,母后知道曹盛拒了东宫的橄榄枝后,便让太子妃亲自去邀人。
曹胜有个过错,就是过早的暴露了自己的软肋。所以无论如何,确保曹盛能够忠心东宫的最好方法,便是将曹嫣然纳入后宫之中。
而当日母后虽然不便前来,却派了身边的贴身伺候的陶女官前来顶替着。
李恒收到消息飞快赶来的时候,就正好看到曹嫣然从临江阁上坠落而下。
当时他愣住了,却也没有上前。
侍候在湖边的宫婢内侍有一瞬间也没有反应过来,接着就四处叫喊着来人,任由曹嫣然在水中挣扎。
李恒来的时候便是收到元雅容的消息,知道曹嫣然是不愿意来东宫的,他是想争取一二,却并非是以这样的方式。
太极端了,物极必反。若是以这样的方式,逼着曹嫣然来了东宫,若其心里有恨定是会适得其反。
另一边他也一直警惕着,李燃会去接触曹嫣然。这些日子太奇怪了,分明曹夫人已经携女回来有好些天了,但是李燃的人竟然一次都没去过曹府上。
依照李燃往日的性格,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李恒担心他又在憋着什么招,而他不能一直拖延其后,就这样什么也不做。
当时,李恒便站在现在的这个位置,看着水里的曹嫣然挣扎着,背脊都紧绷了起来。
陶女官现在他身后,恭敬而又客气的道:“这是娘娘的意思,娘娘有言,必要之时,行必要之法。”
必要之时必要之法就是,在太子殿下在关键时刻犹豫不决的时候,推他一把。
“不可!”
李恒依旧绷着身子站立在那里,双手掐着栏杆,手背上青筋都快起来了。
他看着水里的人,听着耳边陶女官道:“这样好的机会,太子殿下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李恒冷声道:“放肆,东宫何时由你做主了!”
“东宫自然是由娘娘和殿下做主,只是殿下性格犹豫不决,此等大事上还是多听娘娘的好。”
“太子殿下若是不愿意也无妨,那就要看,殿下是想看着她就这样活生生的被淹死,还是想跳下去救她一命呢?”
“如今曹女在东宫出事,殿下竟白白叫人在湖中挣扎了这样久。若是曹盛知道,心中不怪罪便罢了,又岂肯投入殿下门下?”
李恒:……
李恒到底还是跳下了水,入了秋湖水水实在是太寒凉了,他被冻得直呛。却到底还是如母亲所言,将曹嫣然带了上来。
这么些年来,他从来都是一步都不敢走错。这一次栏杆断裂之事,他甚至以为是母后的人所为。直到等人散去后,他亲自走上去查看,看到栏杆处的蚁蚀痕迹,甚至恍惚间有一瞬都在怀疑,是不是母后的痕迹做的太真了?
他苦笑,就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事情,又怎么能指望旁人相信呢?
周慎到底还是提着灯上了楼阁,李恒想要跟在身后,却被其制止了。
“殿下安危更为重要,否则若这楼当真出事,那便是老臣害了殿下。”
李恒独自站在原地,看着太傅提灯的身影消失在了漆黑的门前。
很快元雅容匆匆带着人提着灯赶了过来,看到独自站在河边的,身边只有一个内侍站立在旁边提灯侍候,那微弱的灯光将他的影子印在了湖边栏杆旁,在风中摇曳着。
“殿下?”
“雅容。”李恒转过身来看着,被宫女拥簇着提着灯,快步赶过来的女子,神色微怔了片刻。
元雅容走了过去,将手里的提灯交给了身后的婢女,又从又从另外一个婢女手中取过了披风,唇角含着笑看着李恒,道:“昼夜寒凉,殿下还要保重身体。”
李恒攥住她的手,神色动容。
元雅容给他将披风披好,又抬眼看了楼阁一眼,上面漆黑一片。
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殿下这些年,着实太累了。
*
曹府之中亦是灯火通明,后院曹嫣然闺房之中,婢女在外候成了一排。
“母亲我不要嫁!”
“母亲明日拿了帖子进宫,只管与娘娘说,就说我愿出家为尼,也绝不想要着侧妃之位。”
“父亲本就不想掺和进党争之事中去,怎能因为我的缘故,被牵扯进这些事情中去。”
曹嫣然回来后才知道,今日竟有人来府中提亲,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惨然一笑。
早知今日,她又何必挑挑拣拣,之前那样多来提亲的,随意挑一个差不多的不就好了?也免了今日之祸。
曹夫人心疼的抱着女儿,听见她这副口无遮拦的样子,几乎想要去捂住她的嘴。
“母亲托人去工部打听过了,那你坠湖之事确实不是太子所为。”
她已经给曹盛休书了一封,等曹盛收到信后定会快马加鞭的赶回来。
“虽然只是侧妃,但也是上了皇族玉蝶的,是正儿八经的主子。”
“你宁愿去做尼姑,也不愿意入太子府邸,你要陛下如何去想?”
她也不想让女儿嫁过去,但是此事既已定下,便不能说此事不好,只能尽力让女儿开心些。
曹嫣然一瞬间整个人都沉寂了下来,抱着膝盖环坐在床上,圣旨已下此事无从更改。
她展开手掌心,里面赫然躺着一块鱼形玉佩,因为捏的太紧,掌心已经被硌得通红。
突然就变得很平静。
曹夫人道:“侧妃不同于寻常的妾室,等纳礼之事走完,少说也有半个月有余。”
“到时候你爹爹也该回来了,我儿放心,等你爹爹回来,定然不会委屈了你。”
曹嫣然扯了扯唇角,道了声:“好。”
半个月……
不过半个月,能有什么转折啊。
***
次日府邸之中,又是一片阳光明媚。
前院槐树繁茂,乌暨从马上翻了下来,引马的内官赶紧躬身上前接过了缰绳,将马匹带离。
眼前是开阔的石子路,两边杨树长得高大丰茂,两侧小谭假山中间游鱼嬉戏。石子路往前就是正院,门口站着两个内侍。
“殿下。”乌暨带着一个身着锦衣,气质温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齐世子到了。”
房间里花梨木雕花窗大开,外面的阳光正好穿透层层葳蕤的槐树叶照了进来,在墙上撒下明暗不一的光斑来。
窗前站着一个颀长身影,一袭青灰色麒麟暗纹长袍,腰系玉带,背脊挺直。气度一韵浑然天成,满身的矜贵。
齐郇玉过来的时候就见他正微微侧过身来,隽秀的面容背着光显现出几分微沉冷戾之色,那修长如玉的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短刀,若有所思的摩挲着,叫人只觉得心下一阵寒意。
但是听到声音,他便转过身来了,棱角分明的面容迎着光却是一番眉清目朗,那双漆黑幽深晦暗的眸子望了过来。
齐郇玉上前见礼,面有惭愧之色:“这次的事情,是郇玉去晚了些,倒是误了殿下的大事。”
此事确是意外,怪罪不得谁。齐世子是前日才回京中的,马不停蹄备礼去曹府了,可以还是没来得及。
李燃唇角扬起淡漠的弧度,眸中还有些冷戾之色,声音却清润道:“此事并非因你之过,既已过去,便不必再提了。”
“这次是太子警觉,他难得聪明一次,却做的太心急了一些,这件事曹盛可不一定买账。”
齐郇玉客气应是,齐家一向是听令于二殿下,但是此事无人知道。
原本按照计划,让三郎去求取曹家女儿,这样一来便可以将曹盛秘密收入麾下,还不会惹人注意。
但是天不遂人愿,没想到半道子出现了东宫这样的事情。
即便是大事将成却毁之一旦,二殿下瞧着倒也没有挫败,如此气度成败不惊,确实是位明主。
父亲当初没有看错人。
“此事殿下当做何解?”
如今这事一过,曹盛对李恒的感官怕是不会好了,正好殿下可趁虚而入。
何解?
自然是从源头解决,若是太子薨逝,自然就没有那样多麻烦了。
白玉修长的指节抹过冰凉的刀刃,泛起凛冽的杀意,凉薄的唇只是笑了笑。
一时的输赢,不过只是暂时的。
心狠手辣的反派之辈,从一开始打的就是彻底抹杀的主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