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里,顾知许对雾江的味道上了瘾,几乎闻不到就会焦虑。
她像是搁浅的金鱼,每一次摁下喷头,细密水雾喷洒出来,就仿佛是雨后甘霖浸润在身旁,让她在这孤寂的日子里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当时走的匆忙,带走的只有这一瓶香水,曾经保存的日记照片还有试卷,都留在了那个出租屋。
关于江彦词的回忆被锁在迦南,也被困在这一瓶带着他身上味道的香水之中。
担心自己唯一的安慰剂消失,她费了很大的劲,也没能在市面上找出另外一瓶。
江彦词最后一点痕迹就快彻底在她的生活里消失。
那一刻,她彻底慌了。
远在异国他乡,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或事物,连唯一的寄托没有了,足以将当时本就脆弱的顾知许击垮。
时隔三年,顾知许再一次和顾清发生了争吵,比迦南那次还要激烈。
其实在之前,顾清用生命威胁顾知许离开的那一刻起,她和这位母亲最后一点情分就已经被耗尽了。
她们保持着最陌生的亲情关系,顾知许把自己这段支离破碎的血缘,当成需要完成的任务,而顾清对她而言再也没有家的归属感。
甚至任何一个地方都比在顾清身边要舒适。
因为失去了最想得到的东西,所以她也没什么想追求的,出国治病期间她按照顾清的意愿读了金融,一切过的规规矩矩,再难掀起一丝涟漪。
可她想要把这个味道永远保留下来。
她想转专业,想去学化学,想去法国读调香学院,想成为调香师。
顾清自然是极力反对的。
甚至苏念也不理解,为什么放着好好的金融不学,毕竟半道改专业是很难,去法国读调香对于她这个毫无基础的人来说更难。
或者直白点,调香师这个路根本就不适合她。
那天,顾清把雾江瓶子重重的摔在地上,玻璃瓶撞击在坚硬的大理石板上发出巨响,飞溅的碎片和液体在空气中飞扬。
房间里很快就充满着治愈的香气,地板全是碎掉的玻璃渣子。
那一瞬间,顾知许心底最后的防线彻底被击碎。
顾清再一次把刀架在自己的手腕上,“你是不是还在想着他?!又是因为他,所以你才会有这种心思对吗?!”
顾知许嘴角是破败的笑意,她一步一步靠近,将顾清手上的刀拿过来。
对比顾清的歇斯底里,她表情平淡,语气冷静,眉目间饱含悲哀。
“我已经很听你的话了,但我不可能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妈妈,我身上一半的血是你的,我现在还给你,你放过我好不好。”
她拿起那把刀,轻轻向腕间划去。
豆大的血珠渗出,啪嗒啪嗒砸在地板上,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瘆人。
白裙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血珠落下,在裙摆晕开一朵朵妖艳的曼珠沙华。
她像是一只被折断翅膀的白蝴蝶,颤抖着,毫无挣扎的倒在血泊之中。
雾纱飘扬,风吹起裙衫,月光落在窗前,照不亮她黯淡的双眼。
那一刻顾知许在想,如果死了那就解脱了。
如果还活着,她也解脱了。
最后,她用自己的第三次自杀,亲手斩断了最后一丝母女情。
人生总是有一些需要去抗争的地方。
她用鲜血填补自己的愧疚,换来了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点活着的念想。
顾知许如愿以偿的成为了调香师,可再努力的复刻,味道也只能做到原版的百分之八十,毫无效果。
因为替代品也只能是替代品。
苏念怕勾起她不美好的回忆,连忙开口,“本来去苏陵是想给你带当地的特产,后面去拜访凌老爷子发现他家有收藏这款香水,我是想用文房四宝和他换的,但是他看我喜欢就送我了。”
顾知许从回忆中挣脱出来,“谢谢你啊,念念。”
“你喜欢就好。”看她恢复正常,苏念彻底松了一口气。
也正是因为她这个反应,苏念再一次肯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想。
因为凌老爷子和她说,这香水的调香师是江彦词,而停止发售那年是顾知许去美国的时候。
关于这个香水,她也在上网查过资料,起初只是感叹爱情的短暂,心疼这个调香师见证了心爱之人的花开花败。
可她到现在才知道那朵调香师眼中圣洁的玉兰,居然是自己的好朋友。
八年归来好不容易久别重逢,见到心爱之人却还要因为之前的隔阂划清界限,故作冷漠。
他们的心该有多痛啊。
苏念不是故事中的人,她无法感同身受,但她希望顾知许可以开心一点。
顾知许不知道苏念心中的百转千回,只是翻看了下行程,继续安排工作,“我们得在这个月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好,下个月才去一趟苏陵。”
“好。”苏念叹气。
在温度适宜的实验室里,一个清瘦的女人站在一堆高密度仪器前,她葱段般的手指正轻轻拨弄着桌上的玻璃瓶,玻璃棒搅得浅色的液体漾起一层层水纹。
香气渐渐挥发出来,并不是顾知许预想之中的味道,护目镜下的眼睛冷淡如水,她伸手把杯液体倒入废料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