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的长信宫不拦鸟,宫中时常会有这些小灵物,可爱又俏皮。
沈轻稚心情大好,她正在左右挑选绣样,就听外面传来一道尖细的嗓子:“给新来的两位姑娘请安了,午时将近,请姑娘们派人同咱家去领午食。”
这是个黄门。
沈轻稚看了看戚小秋,戚小秋便忙起身,快步而出。
沈轻稚并未出面,她只是透过打开的隔窗,往外面瞧去。
只见干净空旷的小后院中,正站着个瘦高个的黄门,他身上穿着大黄门品级的青灰袍服,双手揣在袖中,正眯着那双细长眼睛昂首静立。
这应当是专管右侧厢房的李大山李黄门。
但他这态度,却实在不怎么样。
戚小秋反应非常迅速,一听人声便迎了上去,而旁边的侧房内,大约五喘息之后才打开房门,瘦小的杏花从门缝里钻出去,低头驼背地来到戚小秋身后。
“这位是李公公吧?”戚小秋客气往前一送,给他送了一个半新不旧的荷包,又道,“以后咱们一处伺候,若是小秋有什么做得不对,还请公公见谅。”
李大山收下荷包,但脸上的表情依旧很冷,他继续阴阳怪气:“哎呦,不敢不敢,我哪里敢得罪小秋姑娘,姑娘折煞我也。”
“不知小秋姑娘对咱们打扫得可还满意?”
沈轻稚一听便明白,戚小秋的表姑姑让春景苑提前打扫好沈轻稚的住处,得罪了这位“李公公”。
戚小秋却似听不懂他这话头,继续客气道:“李公公,咱们初来乍到,不懂春景苑的规矩,但刚刚言姐姐却说午食是由人送来,不许咱们去取,若是犯了春景苑的规矩,奴婢心中也是害怕的。”
李大山面色微变:“纪言说的当听,我说的就不当听?”
他似乎不耐烦了:“若想用午食就同我去取,若不想用就饿着拉倒。”
他说完,长袖一甩,直接便转身而去。沈轻稚收回视线,她淡定自若,继续画花样。
画个什么好呢?
不如就画个山川平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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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山自顾自走了,戚小秋不可能饿着自家,便只得领着杏花去取饭。
待她们回来,戚小秋在明间摆好饭,沈轻稚便叫她同自己一起吃。
同在坤和宫时相比,侍寝宫女的饭食似乎并未有什么长进。
四菜一汤并一大碗米一笼小笼包,就是她今日的全部午食。
沈轻稚同戚小秋一道一道看过去,油豆腐炒白菜火候有些老了,油豆腐泛着微焦的褐色,素炒茄子和土豆煨鸡块不功不过,只是能吃罢了。
还有一道桂花糖藕,上面一层晶晶亮亮的桂花卤子,大抵是味道最好的,瞧着也漂亮。
戚小秋舌头很毒,一筷子便唱出来:“只这一道是御膳房送来的,剩下的还是膳房的菜。”
侍寝宫女虽也担着宫女的名头,却到底是半个贵人,她们的每日饭食,尤其是中午晚上的主菜,按例都是由御膳房来送的。
但今日在春景苑的第一顿,她们的饭食就被掉了包,只有桂花糖藕是御膳房所出,还只是个冷碟。
剩下的菜能去哪里?
沈轻稚唯一蹙眉,却并未多言,只同她一起用过饭食,便歇下了。
未时正,沈轻稚便循着往日习惯醒来,戚小秋已经准备好了新衣和手笼,正等她醒来。
沈轻稚自己穿衣,笑问:“你可休息了?”
戚小秋跟杏花一起住在边上的角房,沈轻稚上午瞧过,同她在坤和宫的角房差不多大小,倒是可住。
只不过杏花那般性子,戚小秋同她一起住怕是不惯。
戚小秋听闻她关心自己,又是不自觉抿了抿嘴唇,她不惯常笑,也做不出笑意迎人的模样。
“谢姑娘关心,我歇息了的,杏花倒是未曾回。”
沈轻稚了然点头,穿好鞋袜,她让戚小秋帮她简单梳好头,因着还未侍寝,她依旧竖着垂髫髻,瞧着很是年轻灵动。
戚小秋拎起手笼,这便引着她出了门。
刚梳头时沈轻稚已经听到了外面动静,赵媛儿早她一盏茶离开,因此她并未去叫她,只是自顾自顺着侧门来到景春院中宅的后院。
戚小秋道:“每日未时正,姑娘们便要一起在后院的书房听讲,我领饭时打听过,学的是四书五经。”
沈轻稚颇有些吃惊:“四书五经?”
且不提大夏建国日短,法度混乱,大夏后宫的规制也是沈轻稚做了贵妃之后一点一点理清,才初步有了些样子。这大楚后宫专门用来训导侍寝宫女的训导课居然是四书五经,确实很让沈轻稚吃惊。
并不因为女子不能学,相反,大楚历史比大夏长数倍,有着悠久的文明,看似法理严苛,却并不苛责女子。
大楚的女子可识文断字,可以工养家,甚至可以学识遴选女官,这些都让大夏女子羡慕不已。
然而许多事并非一蹴而就,就比如说宫中宫女们,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若非实在难以生活,怕是不会入宫为婢,因此,她们不说文学有成,即便是识文断字都是不成的。
未有开蒙的姑娘们,直接便学四书五经,对于她们来说不啻于听天书。
沈轻稚从小在大夏长大,对大楚之事多只通过书本,换句话说,她对大楚的了解和印象是极为刻板的。
这几年中,她虽算是在宫中越来越好,但也只能看到长信宫这一方天地,她不知外面世界如何,不知大楚的江南水乡是什么模样,未曾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也不知高山上的霜雪是否寒冷冻人。
她能获取眼界和知识的唯有书本。
殊音阁给了她最好的机会,这几年中她只要有空就会废寝忘食,也正因此,她终于把大楚的历史都囫囵吞枣看了个遍,而中原之史只看了个皮毛而已。
但一国之大,沃野千里,一国之深,大凡一百多载光阴。
无论大夏、大楚、北齐,都有她从未见过、听过、去过之处。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这一刻,沈轻稚突然生出无限热血,她突然感谢上苍,可让她重活一世,去领略另一番人生。
似同为宫闱,却大相径庭。
戚小秋自不知这一刻沈轻稚心中如何百转千回,她倒也并未纳罕沈轻稚为何会吃惊,只是道:“姑娘一直在坤和宫伺候,没进过尚宫局,自是不知这些。”
“宫中女子,大凡成为宫妃者皆不可目不识丁,亦不可不学无术,即便只能背诵四书五经,也比文盲要好。”
沈轻稚愕然:“这是为何?”
戚小秋道:“这规矩自大楚开国便有,当年开国之初,高祖文皇后是江南樊氏千金,她认为宫中女子必要通晓礼仪,如此才可辅国训子,否则宫妃见识太短,容易误教皇子公主,引国动荡。”
“早年入宫者大凡世家千金,名门闺秀,即便再不学无术也都粗通文墨,因此宫妃入宫之初,训导课便是四书五经,后来尚宫局便把此课流传下来,侍寝宫女们也要一起学习。”
沈轻稚无声摇了摇头。
这规矩的初衷是好的,只是延续至今已有些畸变,成为了精致漂亮的摆设,中看不中用。
这些宫女大多不识字,直接便学四书五经,不仅不会让她们升起学习的兴致,反而对此越发头疼不喜。
沈轻稚如此想着,两人便来到后院明间,透过打开的隔窗,沈轻稚看到里面已有五身影。
她应该是最迟的一个。
沈轻稚却并不慌张,她快步而入,只在书房门口略停半步:“沈轻稚请见先生。”
她声音一起,里面的呼吸声便陡然一窒,沈轻稚余光撇去,只见珠帘晃动之间,是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