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嫔娘娘,臣有大事禀报。”
蒋莲清似乎也有些吃惊,她眨了眨眼睛,看向身边的蒋敏:“这位是?”
蒋敏便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回禀娘娘,这是尚宫局掌管纸张的吴姑姑。”
蒋莲清面色似有些不善,她淡淡道:“即便是尚宫局的管事姑姑,怎么好随意过来禀报?如若有事理应去禀明瑞芳姑姑,你实在不懂规矩。”
那吴姑姑一听这话,立即便跪了下来,给蒋莲清磕了三个头:“回禀和嫔娘娘,若非此事事关重大,臣也不能打扰诸位娘娘的雅兴。”
蒋敏便立即劝:“娘娘,她既然敢来,定不会弄虚作假,娘娘且听一听?”
“好吧,”蒋莲清这才道,“你说吧,如今宫里我位份最高,虽并无协理六宫之权,若但真有大事,我也会尽力。”
瞧瞧,这话说的多么通透,仿佛已经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提前把话先放在这里。
且不提这位吴姑姑还什么都未多言,就光凭蒋莲清的位份,她如今也做不了宫里的主。
看来,她今日竟想要越俎代庖了。
沈轻稚从袖中取出帕子,仔细擦干净手,然后便好整以暇地坐在那,看着她们表演。
“回禀娘娘,两日前臣正收拾纸张,就有宫人突然来领纸,这原也不是多大的事,各宫都要用纸,若是不足用,娘娘差遣人来再取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这已经是她这个月第二回来了,我便留了心,问那小宫人娘娘要做什么。”
“那小宫人年纪小,被我这么一吓唬,立即就招了,她说她们娘娘要用来做纸人。”
她并未说是那一处宫室,是谁人指派的这小宫女,但这话一说出口,事情便有些严重了。
前朝就是覆灭在厌胜之术下,无论宫中还是坊间皆迷信此术,百姓生病不去医治,只相信巫医的祈福舞蹈,朝廷有灾不去救灾,只会祈求上苍,致使国家dòng • luàn,民不聊生。
本朝开国伊始便严禁再行厌胜之术,百多年来几乎绝迹。
但人心难测,只要人有贪念,厌胜之术永不会断绝。
宫中对厌胜之术更是慎之又慎,绝不让任何人行此事,一旦被发现,立即满宫获罪,再无生机。
故而吴姑姑这话一出口,立即掀起惊涛骇浪。
坐在明间里的几位娘娘们都惊讶地瞪大眼睛,就连沈轻稚也似很是惊讶,有些无措地看着吴姑姑。
吴姑姑却只低着头跪在那里,不看任何人。
蒋莲清也很是惊讶,她惊呼道:“你……你莫要胡言乱语,宫中最忌讳巫咒,若是有人犯忌,便不是满门抄斩,也绝对无法逃出生天,谁也不会如此胆大包天。”
吴姑姑又给她磕了给头,嗓音虽然低沉,但一字一句都说得清清楚楚。
“娘娘,若只是普通纸人,臣断然不会拿来说给娘娘们听,臣一开始也自觉此事万不可能,但又不能随意处之,便命身边的大宫女跟随那宫女前去搜查。”
“这一查,还真查到了东西。”
吴姑姑道:“娘娘,可否招大宫女呈上证物?”
听到有证物,蒋莲清却反而有些迟疑了,还是蒋敏行事果决,道:“呈上来。”
紧接着,便有一个窈窕的身影从门外而入。
沈轻稚抬眸扫了过去,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或者说,一个曾经熟悉的人。
那是同她一起入宫,又一起被留在储秀宫的林盼。
当年她被红芹姑姑看中,选入坤和宫做侍读宫女,而林盼也不知如何钻营,离开储秀宫去了尚宫局,这一分别,就有三年未见。
倒是没想到,她如今也成了大宫女。
沈轻稚看着她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心中倒是没有丝毫波澜。
林盼上了前来,目不斜视跪在了吴姑姑身后,她手上捧着一个托盘,盘上蒙着白布,里面一看便放了什么东西。
大概就是她们所谓的“巫咒娃娃”。
沈轻稚面上依旧是惊讶多过惊恐,她好奇地看着林盼手中的托盘,不知她们从哪里变出这东西来。
林盼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发抖,一看便知她极为害怕。
吴姑姑回头看了一眼,道:“娘娘,这就是臣的大宫女,她叫林盼。”
“林盼,还不快把证物呈给娘娘看?”
林盼又抖了一下,声音也带着哭腔:“可是姑姑,这……这东西实在……”
吴姑姑叹了口气,微微直起身,道:“和嫔娘娘,此物颇为吓人,可否要当众验看?”
蒋莲清见事已至此,便不再犹豫。
她紧紧捏着椅子扶手,单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显露出她心中的破釜沉舟。
“看,”蒋莲清声音很大,“咱们大楚从不信什么巫咒,天道轮回只看善恶,好人必得好报,坏人必难善终,我问心无愧,自是不怕。”
“妹妹们呢?”
她一边说着,目光一一扫落,最终落到了沈轻稚面上。
她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蒋莲清微微蹙起眉头,又拔高嗓音:“给我们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就在此时,一直慈爱堆笑的凡真姑姑却开了口:“娘娘,这……我们娘娘身子骨弱,如今又病了,咱们即便不信这个,也着实害眼。”
“臣斗胆可否挡在我们娘娘身前,不让娘娘害怕?”
蒋莲清本就意气风发,此刻便也没去管张妙歆,道:“好,庄嫔妹妹背过去些,莫要再吓病。”
她说着,又问:“其他妹妹呢?”
章婼汐大概没想到今日还有这一出,她不知蒋莲清或者这个吴姑姑要针对谁,不过这场戏却已经架好了戏台,她们既然已经坐在了戏台前,便不会下场。
章婼汐无所谓道:“我不怕。”
冯盈自要附和蒋莲清,便硬挺着道:“和嫔姐姐,我也不怕。”
沈轻稚最后一个开口:“我都听和嫔姐姐的。”
如此一说,蒋莲清便给吴姑姑丢去一个眼神。
吴姑姑即便没抬头,却好似早就生了千里眼,立即知道要如何行事。
她微微侧过身来,捏起白布一角,轻轻一扯,就把那盖着巫咒物的白布扯落。
随着白布落地,一个有些脏污的,破破烂烂的,还带着血字的纸人出现在托盘里。
冯盈刚才全是硬撑着,这会儿一眼就看到纸人上面的血字,立即惊叫一声:“哎呀。”
她捂住了脸,别过头不敢再看。
章婼汐从来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见了,甚至还冷笑一声:“就这东西?这有什么好怕的?”
蒋莲清面色也有些发白,她心里害怕,却还是注意着沈轻稚的面色。
可沈轻稚却同章婼汐一般面色如常,她淡淡坐在那,目光落在纸人上,垂落的目光里竟还有些探究。
蒋莲清心中又泛起些许迟疑。
她为什么不怕?为何不慌?
蒋莲清深吸口气,她看了看身边的蒋敏,蒋敏便上前半步,道:“林盼,你说说,此物是从何处而来?”
林盼抖了一下,她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四处张望。
“回禀娘娘,这是……这是……奴婢不敢说。”
林盼的声音哆哆嗦嗦,显得害怕至极。
蒋敏满意点头:“你怕什么,无论这是从何处而来,都有和嫔娘娘替你做主,即便对方手眼通天,也还有德太妃娘娘,也还有王法。”
蒋敏不愧是门阀世家出来的内官家,说话办事异常稳重,话里话外滴水不漏,让人不自觉就听了她一家之言。
这一刻,明间里安静极了,似乎只能听到林盼局促的呼吸声。
“呼、呼。”
林盼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她咬紧牙关,结结巴巴开口:“回禀娘娘,此物是……是从沈昭仪娘娘的景玉宫里发现的。”
此话一出,明间皆是惊呼声。
沈轻稚简直要替蒋莲清鼓掌,这一番唱念做打,一开始就把大戏唱足,待到最后鼓音落地,才余韵悠长,让人回味不觉。
一开始众人只是跟着惊呼,片刻之后,她们皆回过味来,下意识往沈轻稚面上看来。
此刻,沈轻稚脸上也满满都是惊讶之色,似乎压根就想不到自己会被点到名,正茫然无措地看着众人。
她眨了眨眼睛,那双漂亮的让人忍不住流连忘返的凤眸透着疑惑,似乎不解为何这几个人要说她的名讳。
明间里一时间不知要作何反应,冯盈低下了头,章婼汐古怪地冲沈轻稚看来,而那些小主们也都低着头,只有李巧儿和赵媛儿担忧地看着沈轻稚。
一时间,没有人敢说话。
今日这一场没由来的宴会,本来就不太应景,且如今还闹了这么一出,明眼人就知道和嫔此番出手是为了谁。
她们心里多少清楚,却又不知此事原由,故而都不敢吭声了。
沈轻稚觉得今日出来有些久了,若是再唱几出戏,怎么也得耽误她用午膳,故而便也不打算拖着等着。
人家一心想要置她于死地,也没必要再摆出和气融融的态度。
她抬眸看了看和嫔,见和嫔正面无表情看着堂下,也猜到她不肯开口,想让这些宫人主动禀报,想了想,还是不想受制于人。
沈轻稚眨了眨眼睛,目光坚定地看着林盼:“林盼,你且说说,你是如何在本宫的景玉宫找到这个……这个东西的。”
林盼浑身一颤,似乎对她最为惧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这颤抖的模样,仿佛沈轻稚是什么洪水猛兽,令人担心惧怕,不敢直言。
好漂亮的一出戏啊。
沈轻稚心中感叹,她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看走了眼,林盼以前可不是会唱念做打的人,但现在看来,她若是称得上名角,那整个盛京中的戏班子都挑不出好角色了。
沈轻稚微微叹了口气,她道:“你说啊?你若不说……我便当你是故意污蔑本宫。”
“林盼,本宫等着你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