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自然会是会玩的,记得还是母后教的。”
沈轻稚眨眨眼睛,有些好奇地看向萧成煜,眼眸里的好奇神色太过明显,萧成煜一眼就看懂了。
“你是想问,为何母后要教朕这个?”
沈轻稚点头。
她顿了顿,脱口而出的话在嘴里滚了一圈,才珠帘落玉盘。
“太后娘娘一贯以读书为上,玩了为下,臣妾在坤和宫那四年里,娘娘打牌看戏的日子屈指可数,大凡时候都用来听书读书写字了,”沈轻稚道,“娘娘品行优雅高洁,臣妾以为她不喜这些丧志的戏码。”
若说对苏瑶华的了解,沈轻稚不说十乘十,怎么也得有个五六分,她竟不知苏瑶华还会教萧成煜打牌。
萧成煜听了这话,唇角微勾,眉眼之间难得有些放松。
此时沈轻稚才发现,他心里憋着的怒火终于散了出去,现在确实是他今日出现后心情最好的时候。
萧成煜跟沈轻稚一起各抓了十张牌,沈轻稚摸上手之后,并没有凑成对,而萧成煜摸上来的第一张牌就是一对梅花。
萧成煜笑着把那一对梅花放到桌上,然后才对沈轻稚道:“我记得那是六七岁的时候,我刚开始去上书房启蒙,因为上书房只有我一个皇子,我不想给父皇丢脸,便很努力,每日都狠狠熬着,轻易不敢放松。”
沈轻稚:“……”
这人敢情是从小熬到大,不把自己逼疯不罢休。
七岁的时候就这般不管不顾,果然该让他夺得大统,当上皇帝。
萧成煜声音里满满都是年少时快活的岁月。
“我每日回坤和宫住,母后其实是第一个发现我不对劲儿的,就是每日教导我的太傅都没发现,只有母后同我一起吃晚膳的时候,发现我吃饭的时候都走神。”
沈轻稚大概明白,他把自己逼得太狠,总是在读书写课业,吃饭的时候脑子里就空了,人就会不自觉发愣。
孩子都活泼,即便是宫里头的孩子,而已不全跟大人似的,看现在的柔佳宫中,依旧活泼可爱的,那是才是被人千娇百宠的模样。
萧成煜道:“母后发现我的不对,倒是没有立即训斥我,只是找了年九福,让他说了我的情形,之后母后就选了一个不用上课的休沐日,特地领着我去马场骑马。”
萧成煜启蒙是文武课一起启蒙的,他自然会骑马,但是没有被父皇母后带着一起去骑马赏景,上课与父母游乐是迥然不同的两种体验。
说到这里,萧成煜眼睛里都有这怀念和柔情。
“那日玩得很高兴,母后的骑术很好,我年纪小,总是追不上,却依旧乐此不疲追逐着母后的红枣马,总想追上她,”萧成煜道,“后来回了宫里,母后又让我去汤池里泡一泡,沐浴更衣之后也不叫我穿好衣裳,就穿着家常的常服,披头散发的,跟她一起在花厅里学叶子牌。”
“除了叶子牌,后来母后还教过我打马吊。”
打马吊是民间的说法,宫里叫马儿戏,好听一些。
大抵萧成煜诉说过去的声音太过低沉,复有感情,沈轻稚一下子便听入神,沉迷在了萧成煜年少时的岁月里。
萧成煜慢慢把摸到的牌凑成对,一一放到桌上,他继续道:“母后教我玩牌,不是要误人子弟,也不是要我玩物丧志,母后只是告诉我,人活在世上,不能永远都紧绷着,时间久了,人就废了。”
“就如同这打牌一样,母后虽不是特别沉迷,偶尔宫里有宴会,母后也能打上一会儿,无伤大雅,却也能让心情愉悦。”
“我那时候年纪小,人还有点固执,其实没太往心里去,母后就说以后每一日教我一种新的戏码,叶子戏的戏码有十几种,即便是这种简单的玩了,也要长时间学习才能学会。”
这话倒是刚好拿捏住了萧成煜。
萧成煜这么好强的人,肯定要每一样都学会,轻易不肯输了脸面的。
萧成煜回忆到此处,忍不住笑出了声。
“唉,母后当真是用心良苦,那会儿宫里事多,她每日还要陪我玩上一个时辰的叶子戏,当我逐渐掌握叶子戏的玩法,一一学会之后,心里那根绷着的弦终于松了。”
“因为我终于意识到,没有任何事可以一蹴而就,我再努力,饭也得一口一口吃,日子也得一天天过,故而之后我就不再日夜熬着学习,反而给自己做了个计划,按部就班一一完成便是了。”
萧成煜笑着把手里最后两张牌放到桌上。
“沈昭仪,我赢了。”
沈轻稚:“……”
沈轻稚看着手里一大把牌,陷入了沉思。
她意有所指:“陛下,人生就跟这玩牌一样,有时候也是纯看运气,看来臣妾今日没什么运气。”
萧成煜哈哈大笑。
他笑了一会儿,才说:“不一定,沈昭仪,再来一局?”
沈轻稚抿了抿嘴唇,倒是被他激起了斗志。
第二局,萧成煜以两张牌险胜。第三局,两人只差一张牌。
到了第四局,沈轻稚已经认真起来,待到她终于赢了,这才欢天喜地把最后两张牌放到桌上,很得意看像萧成煜手里的一把牌:“陛下,看来我还是有点运气的。”
萧成煜笑着点点头,他放下手里所有的对牌,把他们混进牌堆里,然后便对沈轻稚伸手:“夜深了,早些安之吧。”
沈轻稚这才发现两个人打了大半个时辰的牌。
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陛下怎么不提醒我,陛下明日辰时还要上朝,怎么也要多睡一会儿的。”
萧成煜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回到寝殿里,一起洗手漱口,然后便在床上就寝。
待厚重的帐幔放下来,沈轻稚心里那点兴奋渐渐散去,困顿翻涌上来。
她现在好吃好睡,没有烦心事,基本上躺下就能睡着。
谁知萧成煜却没什么困意。
他看着熟悉的帐幔,听着耳边轻软的呼吸声,终是开口:“朕当年学武启蒙的时候,父皇母后都很关心,那时候父皇还算年轻,身子也没有到后来的地步,还能日常在宫中行走,故而每当武课的时候,父皇就回去校场陪着我一起练。”
沈轻稚缓缓睁开眼睛,她没有看向萧成煜,只是安静聆听他的话。
萧成煜似乎也不需要任何人回应。
他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帐幔里回荡,诉说着只有他知道的帝王之家,只有他能感受到的父母之爱。
人人都说帝王无情,皇家无义,在萧成煜看来,无情的都是狼子野心的人,大抵真如沈轻稚所言,他生来便运气好罢了。
他有一对对他极为疼爱和珍惜的父母。
萧成煜道:“那时候我也是练得浑身酸痛难忍,但我也说过,我就是个倔脾气,从来不肯认输,难受得不行我也不叫苦累,非要日日都去上武课,父皇自然一眼就看穿我的倔强,倒是没有训斥我,只同我说他也想跟我一起练,但他身体不好,还得让皇儿等一等他。”
沈轻稚的心中一酸。
她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家人,想起了曾经的一切。
无论前世今生,父母都不在了,她孤零零在这世界上,再无亲缘。
沈轻稚眨眨眼睛,把翻涌上来的酸涩努力压了下去,她不是孤身一人,她还有付思悦,还有戚小秋,她还有朋友。
这就足够了。
人总得学会知足,只有知足常乐,日子才能好过。
总去数着算着自己没有什么,那日子该有多难过呢?
就在这时,温热的手心贴住了沈轻稚的手背。
她心中翻涌起一阵暖流,刚刚压下去的酸涩再度翻涌上来,她眨了眨眼睛,努力把眼泪逼了回去。
萧成煜握住她的手,两个人安静躺了一会儿,没有谁开口。
直到许久以后,沈轻稚渐渐陷入梦乡里,临近入睡的那一刻,她听到萧成煜的声音,不远不近,就在耳边。
“你的运气也不差。”
沈轻稚是带着笑进入梦境的,为了这句话,她有了一个甜美的梦。